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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


  “还敢不敢进来坐?”张秋山大笑:“哈哈!你要是有勇气踏入一个浪人的房中,天下大可去得。”

  “天下没有我不敢去的地方。”假公子一挺胸膛,大踏步往房里闭,硬向他的身前闯。

  张秋山反而输了气,赶忙闪在一旁让假公子入室。

  外间寒气袭人,没生有火盆。

  桌上有半壶冷茶,店伙还没来收拾。

  “我去叫店伙沏壶茶来。”他反而有点拘束:“昨晚打打闹闹,店伙都知道了,不敢前来打扰。”

  “不必了,一早喝甚么茶?”假公子自己拖凳坐下,脸上红潮未退:“料想魔女不肯干休,所以一早赶来看看,果然被我料中了。到扬州有事?”

  “路过而已,打算休息三五天。”他在对面坐下,穿妥外袄:“准备前往苏州。”

  “听说江苏巡抚宋仲牧是个好官,幕客中有不少人才,我有心去投奔他谋一份差事,文才武功方面我都有良好的根基,也许他能用我。”

  “老天爷!你像个混口食的游幕穷酸吗?”

  “游幕的人并非个个都是穷酸,毕竟这是读书人相当不错的出路。”

  “读书人?”假公子的嘲弄口吻。

  “我可是不折不扣的秀才身分。”他正色说:“读书不成,举人无望,进上成空;然后是学剑不成,只会与匹夫流氓争强斗胜。想想日后,觉得游幕倒也适合我这种文不成武不就的材料,所以……”

  “失敬失敬。”假公子含笑摇头:“你说的话,我一个字也不相信。”

  “我是当真的。”他郑重地说

  “真的?”假公子不笑了。

  “你我一见如故,素昧平生,没有任何利害冲突,我用不着骗你。”他城恳地说:“只是,我游幕的时日不会太长,合则留,不合则去。

  “老实说,说游幕只是自我陶醉自抬身价的说法,真正说来,该说是乞食。

  “天下间真正称得上清官廉吏的人不多,而我又不屑于乞食,像我这种人,能用我的人太少了,所以……”

  “我明白你的意思。”假公子不等他说出所以然来:“良禽择木而牺。张兄,我相信你文武才华过人,获举人、摘进士将如深囊取物,入琼林易如反掌。只是,你不屑摘取而已。”

  “少抬举我了。”他笑笑:“坦白说,以我这种个性,绝非庙堂材料,所以我宁可选择游幕,合则留不合则去,何等自在!”

  “不为五斗米折腰?”

  “是呀!”

  “你去找宋巡抚,恐怕不会如意。”

  “咦!你知道这个人?”他颇感意外。

  “略有所知。”假公子泰然地说:“我游历天下多年,对各地官箴民俗……”

  “哈哈!你露出马脚了。”他大笑:“游历天下多年?章兄,你多大年纪了?不会是练成长春术,成了仙的老太婆吧?”

  “不要笑,我是当真的,十二岁我就带了随从游览天下名山胜境,到今天已经有七个年头。”

  “唷!成了老江湖了?”

  “至少可算滥竽充数。宋巡抚不算是个真正的好官,自负而又胆识不够,仰江宁将军额山的鼻息,你和他处不来的。

  “他的幕客甚多,把每一个幕客师爷都看成奴才。如果你真要为清廉的官吏作幕,不知去投奔按察使张伯衡。”

  他大感惊讶,怎么一个十九岁的姑娘,对官场的事懂得那么多?

  “张伯衡?他又是谁?”他问,无暇多想。

  “江南按察使张伯衡,名动公卿的天下第一清官。宋巡抚很讨厌他,经常制造事故,让他到各府州奔忙查案。

  “所以你在苏州按察使衙门,很难见到张按察的面,目前不知在哪一府州穷忙。”假公子似笑非笑打趣他:“投奔他,你将穷一辈子,你这件乌云豹裘,早晚会进当铺的,能有老羊皮袄穿,已经够帅气了。”

  “真要穷得上当铺,岂不斯文扫地?哈哈!这件事眼下决定未免言之过早,到苏州之后,我还得好好看看,并不急。”

  “妙啊!我们结伴而行,可好?”假公子欣然说:“我要到杭州,苏州我熟悉,我会是一个好游伴。”

  “不行。”他一口拒绝:“沿途我还有些俗事料理,逗留多久,连我也无法估计,不能因此而耽误你的行程。如果有缘,日后我们相见有期。”

  “你……你是不是讨厌我?”假公子的脸沉下来了:“我承认我自负,脾气也不好,但我会……”

  “你想到哪儿去了?”他郑重地说:“我比你痴长几岁,我也曾像你一样年轻过。那时候,我比你更自负,脾气更暴躁。

  “像阴阳双煞这种魔道煞星,早年如果如此冒犯我,她们死定了,你还轻易地放过她们呢。喂!别多心好不好?”

  “我不管。”假公子姑娘的小性使出来了:“我沿途慢慢走,在每一座城市小留,等你前来相聚,只要你抽空来见面,我绝不干预你的事,除非有像阴阳双煞一类妖孽找你的晦气。”

  “这……”

  “你走你的,我走我的,想见面嘛,你就来找我,我的落脚处你一定可以打听得出来。”

  “也好……”

  “我们说定了哦?”假公子终于流露出女性的妩媚和欢愉,笑得好甜好甜,男人的装扮出现女性的妖媚,真令人大惊小怪。

  “你很顽皮。”他摇头苦笑:“吱吱喳喳抢着说话,抓人话柄断章取义,啧啧!我猜,你老爹对你一定很溺爱,一定感到头大。哦!章兄仙乡何处?”

  “天津卫。”假公子泰然说:“祖上从前是前朝的军户,散户后在扬柳青拥有百十顷地。家叔经营海舶,远到朝鲜贸易。”

  “你真该做个千金小姐。”他笑笑:“挟万金游历天下做野丫头。小心日后找不到婆家。我也有几个钱,午间请你到醉仙居买醉,你敢不敢去?”

  “这可是你说的,我没有甚么不敢。”

  “好,近午时分我去邀你,如何?”

  “我等你。”假公子脸红红地说,居然回避他的目光,这才像一位大姑娘。

  “近午见,我的早餐还没着落呢。”张秋山婉转地下逐客令。

  假公子恋恋不舍地离座告辞,往昔的飞扬跋扈神情完全消失无踪。

  “我的小名叫春,很俗是不是?”假公子在房门口转身,嫣然一笑,转身急急一溜烟走了。

  张秋山站在门外,目送章春的背景发怔。

  午间,两人在名酒楼醉仙居小酌,双方极为投缘,大有相逢恨晚的感觉,心灵的距离逐渐拉近。

  当然,每个人心中都有不能告人的秘密,即使亲如父子,也不可能万事无讳。

  ***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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