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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二


  吕飞琼与许纯芳,把妙观音夹在中间。大道宽阔,三匹马并辔,也仅占了一半路,不妨碍对面来的车马行人,轻快地向渡口小驰。

  自从杨一元表示过,撒一次野就摸一顿,在经脉或穴道上加禁制之后,妙观音果真驯服了,沿途表现得相当乖顺。

  也许是中州五子与五方揭谛的惨死,把她吓坏了,知道逃走无望。或者,她豁出去了,除死无大难,接受老天爷所安排的命运,沿途毫无逃走的意念,在两位姑娘的严密监视下,显得心情平静,处处肯合作。

  许纯芳深感困惑,对这个妖妇的表现,怀有强烈的戒心和好奇,留心妖妇的一举一动有否可疑,不希望发生任何意外。

  她策马走在左侧,心中在盘算,上渡船之前,要不要把妙观音的经脉制住。

  虽说旱灾已现,大河的水势减弱近半,仍然是浊浪滔滔,人往水里一跳,只要谙水性,能闭气,保证可以平安地逃之夭夭。

  “你似乎一点也不担心,坦然走上阴曹大道。”她掀高遮阳帽,扭头向妙观音说,“你不像一个认命的黑道女霸,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?”

  “打着快快活活的妙主意。”妙观音冷笑,“我用不着担心,小女人,该担心的是你们,到济宁州远着呢,还有三两天旅程,是吗?”

  “对,三天。”

  “三天,任何事故都可能发生。你看,这几天中,我睡得比你们都安逸,你们担惊受怕辛苦得好可怜。”妙观音得意洋洋,“我吃得饱睡得着,而你们却紧张得要死,似乎囚犯不是我,你们才是。”

  “原来你用这种妙念头想法,来安慰自己。”许纯芳并没感到意外,“我还以为你真有玩命的豪气,没将生死放在心上呢!”

  “我本来就有玩命者的豪气,玩别人的命,也玩自己的命,生死等闲。难道说,你没有这种豪气?”

  “在江湖行走的人,大半有这种豪气。”

  “那就对了,我问你,在许州十里亭,你们三个小女人被我们擒住,你们曾经想过后果吗?”

  “当踏出家门的第一步,就已经想过后果了。”

  “不怕死不怕受辱?”

  “不错。”

  “所以,你还认为我必须担心吗?我哭求杨一元这心硬似铁的人饶我,他肯饶吗?”

  许纯芳默然,当然她知道答案。

  “你是不是很喜欢这个不解风情的铁汉?”妙观音另起话题,显得无忧无虑。

  “很喜欢。”许纯芳脸一热,却不假思索坦然回答。她想回头瞥杨一元一眼,却又缺乏勇气。

  她心中在想:岂仅是喜欢?

  喜欢再进一步,那就是爱。

  相处愈久,她愈感到那股强大的吸引力,将她拉向杨一元,这股吸引力一天比一天强烈,她亲近杨一元的念头,更是愈来愈热切。

  杨一元的一举一动,她都会在一旁留意,只要杨一元的目光一落在她身上,她就会感到羞怯,心跳加快,失措地回避,有事相商也不敢正视杨一元。那种令她又苦恼又愉快的感觉,她乐于接受却又有点害怕。

  她想到霸剑奇花和惊鸿剑客,那双一见钟情陷入爱河的男女。

  霸剑奇花的芳心中,是否与她有相同的变化?

  不同的是,以惊鸿剑客他所表现的热切态度,的确容易获得霸剑奇花的欢心,只是……

  只是,一到危险关头,那位剑客就知道为自己的安全着想,不顾霸剑奇花的死活了。

  而杨一元,却是另一种型类的人,从不用甜言蜜语讨女人的欢心,有事却默默地尽力而为,不会阿谀讨好,是很难获得女人欢心的。

  也许,她与杨一元有某些相同的气质吧!她就看不顺眼惊鸿剑客那种人,直觉地认为那种言行不副的人靠不住,所以交往期间,她与惊鸿剑客一直保持距离。连吕飞琼那种性情稍为任性急躁的小姑娘,也对惊鸿剑客从不假以辞色。

  她已感觉得出,吕飞琼的性情,已有显著的变化,任性急躁的性情一扫而空,与和惊鸿剑客相处的时日迥然不同,可知人的性情变化,与所交的朋友有密切的影响。

  “我从你们的谈话中,概略知道你们三个小女人,与惊鸿剑客相处期间,发生了很不愉快的变故。”妙观音不介意所处的凶险情势,居然有心情畅谈男女之私,“那位在江湖道上,以风流倜傥著称的剑客,确是一个好情人,但不是我所喜欢的那一种好情人。”

  “不要脸!”许纯芳羞红着脸笑骂。

  “小妹妹!你不要想听又不敢听。”妙观音格格笑,“而这个眼中没有女人的铁汉。却是一个可靠的好丈夫,你们这种口口声声讲三从四德礼义廉耻,想逾越却又害怕堕落的闺女们,根本就不懂得情人与丈夫的分别,听来当然刺耳想听又不敢听啦!”

  “那你为何不闭嘴?”

  “我想为你传道解惑呀!”

  “哗!亏你还有这种心情。”

  “嘻嘻……我的心情好得很,我和杨一元走在一起,甚至睡在一座房间里,说不了三句话不吵就骂,乏味得很。有你走在一起说话解闷,当然心情愉快啦!喂!小丫头,你有过男人没有?”

  “你要死啦?”许纯芳要恼了。

  “告诉你,你不是我这种人,不能兼有情人和丈夫,鱼与熊掌是不可兼得的,要及早打定主意……”

  “不听,不听……”许纯芳受不了啦!抖缰急驰数步超到前面去了。

  断后的杨一元,突然发出一声警啸。

  前面探道的许高嵩四骑勒住了缰,左右一分。

  里外,一望无边无际的黄河大堤,像无尽的岗陵呈现在眼前,高出地面两丈左右,巨大绵长极为壮观,人向大自然表现的毅力极为惊人。

  这是韩家后堤,是挑黄河(浚深)而筑成的,目下已成为废堤,黄河这条大孽龙,在堤成后的两年大决(万历三十一年,堤成于上一次大决──二十五年──后四年),河北移将近十里。

  崩坍的半里长缺口,也就成为大道的经路。

  不知何时,路右缺口的顶端,竖起一根黄旛,微风过处,黄旛徐徐展动引人注目。

  “会合在一起。”杨一元策马跟上低喝。

  妙观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,在两女的驱赶下,不得不鞭马前驰。

  会合了四奇,杨一元一马当先。

  “千万不可走散。”他扭头向众人郑重宣告,“听我的信号行事,紧急啸声一发,你们务必兜转马头,目光只许落在鞍前的马鬃上,伏鞍狂驰,任由座骑放蹄飞奔,能走多远就走多远,任意所之。耳中不论听到何种声音,眼前不论出现何种异象,皆不必理会,定下心神信任你的座骑,唯一可倚靠的是你们的定力。记住,能保全自己,才能设法保护其他的人,先保全自己是第一要务。”

  “小兄弟!你是说……”许高嵩脸色大变。

  “不要多问。”

  “何不回头?”

  “来不及了。”

  “前面是……”

  “鬼府神兵。”

  “哎呀!”

  “杨……杨大哥。”许纯芳将杨爷的称呼,急切中改作大哥,比她老爹反而沉着,指指妙观音,“这……这妖妇怎办……”

  “不要管她了,让她碰自己的造化吧!”

  “何不现在就放我走?”妙观音尖叫,脸色苍白如纸,嗓门全变了调。

  “不,你仍然是我最后的希望。”杨一元沉声说:“现在放你,你成了唯一的目标,唯一在渔网中挣扎的鱼,反而毫无希望。”

  “我得碰碰运气……”

  “运气是不能碰的,你唯一的希望,还在我的身上,我也要利用你闯出一条生路来。”

  “天啊!”

  杨一元将遮阳帽摘下挂在鞍上,取鞍袋前的剑插在腰带,举手示意众人驻马列阵,单骑向前缓进二十步,勒住座骑挂上马鞭。

  第一批灰衣人从沟中爬出,然后是第二批,第三批,四周合围,远在三十步外,形成两个大圆环,每人左右相距约一丈,前后也有丈余。

  不像兵,也不像勇,黄巾包头,灰色长衫,青巾蒙脸只露双目,每人手中有一把狭锋单刀,上百把刀尖向上斜举,光芒闪烁耀目生花。

  穿长衫妨碍活动,这些人居然穿长衫挥刀,气氛诡谲,令人莫测高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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