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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打掉牙齿和血吞,忍不了也得忍。”柴瑞沉声说。

  小哲用衣袖拭掉眼泪,愤怒地站在那儿,小拳头握得死紧,大眼中似要喷出火来,浑身因抑制而颤抖,一言不发,不住吞咽口水。

  柴瑞长叹一声,欲言又止,最后接过小哲的牛肉,向乃妻说:“琼瑶,下厨去吧。仙佛无凭,我不信天心,但物极必反,这些人早晚会受到惩罚的。”

  半个时辰之后,酒菜俱备,由小哲将酒菜送上,并且在旁伺候。

  李雁和梁雄踞桌大嚼,酒到碗空,只片刻间,便喝了两壶酒,一大盘红烧牛肉少掉了一半。

  李雁吃相相当恶劣,牛肉火候不够,他用手帮着牙齿撕咬。喝了半碗酒,伸出油腻的大手,拍拍站在身旁的小哲肩膀,醉眼朦胧地说:“娃儿,你长得好清秀,多大了?”

  小哲咬着下唇,一面替他斟酒,一面没好气地说:“十岁。”

  李雁看了小哲不驯的神态,大为光火,猛地一掌掴出,“叭”一声给了小哲一耳光,冷笑道:“该死的东西,你敢无礼?”

  小哲连退三步,强抑怒火问:“你……你是什么意思,打人好玩么?”

  “打人虽然好玩,但打你并不是好玩,而是教训你。”

  “你……”

  “教你一些做人的礼貌。向大爷回话,必须态度卑谦,必须说回大爷的话五个字,知道么?”

  梁雄接口道:“我们是大学士府的人,身分可比皇亲国戚,因此你必须态度谦恭,记住了。”

  小哲记起父亲的话,打掉牙齿和血吞七个字,不知包含了多少血和泪。他心中在痛恨,但口中不得不说:“回大爷的话,小的记住了。”

  他知道,假使他胆敢反抗,那么,家破人亡的大祸必将光临。为了这座三代安居的家,他必须逆来顺受,忍不了也得忍。

  在这一带,种庄稼必须倚赖牛马,而以马为主,但由于边塞需马极殷,民间的马已经被征用,只好转而使用大黄牛。同时,普通人家也养不起骡马,牛便成了身价百倍的牲口,小哲眼看倚以为生的牛成了暴客桌上的佳肴,心中本就痛苦万分,再受到暴客的无端煎迫,心中的怒火已接近燎原之势,但为了全家的安全,他居然忍受下来了。在内心深处,反抗的意识被现实环境硬压了下去。

  李雁桀桀笑,得意地说:“这些穷荒僻壤的老百姓,骨头生得贱,只有这样对待他们,他们才会服贴的。”

  梁雄阴阴一笑说:“兄弟不以为然,如果咱们不是大学士府的人,没有抄人的家灭人的族的权势,就不能为所欲为了。你看,这个小鬼表面上伏贴容忍,事实却心中很极,从他眼中所流露的神色中,可以想到他心中是如何的愤恨了。这小鬼幸而是穷乡僻壤未见过世面的平民百姓,不然,将是个可怕的人物。小小年纪,居然能忍辱负重,心中愤怒如狂,仍能小心下气不动声色,假使让他在江湖中闯荡,那还了得?”

  小哲脸上红肿,用充血的眼睛,木然地注视着手上捧着的酒壶,吁出一口无可奈何的低低叹息,久久方说:“在连年天灾人祸的煎熬下,平民百姓不得不苟且偷生。两位大爷身处豪门,怎知我们此地贫穷山野之民的痛苦呢?两位大爷为了一时口腹之欲,杀了我家倚以为生的耕牛,可知我们今年的日子……”

  “趴”一声暴响,李雁闪电似的反掌扫出,重重地掴在小哲的右颊上,怒叱道:“小王八蛋!你居然胆大包天,教训起大爷们来了。大爷每餐无肉不欢,从京师吃到山西,谁也不敢违逆,只有你这家人不识相,诸多刁难,该死!大爷只顾自己的肚皮,哪管你们的死活?哼!你简直要……”

  话未完,门外传来急骤的蹄声,把李雁的话截断了。李雁推椅而起,向梁雄叫:“罗爷来了,咱们出去迎接。”

  两人掀开帘子,拉开大门奔出。

  小哲被打得倒退五六步,脸上变形红肿,口中血往外溢,眼中爆出怨毒的寒芒,本想用手上的酒壶扔击,却又忍住了。

  李雁两人出到门外,看到镇北的官道上,五匹健马冒风雪急驰而来。

  “罗爷来了。”梁雄首先说。

  两人戴起风帽,等五骑行将驰到,方离开屋掀帘迎出。李雁高举右手,大叫道:“属下李雁和梁雄,奉命在此迎候罗爷。”

  五匹健马缓下来了,徐徐驰近。

  第一匹马上的骑士,戴银鼠皮风帽,穿白狐裘,皮裤,短统雕花快靴,十分神气。脸部只露出双目,鹰目中厉光闪闪。身材高大,手长脚长。佩一把镂珠镶嵌的佩剑,剑鞘珠光宝气,耀目生辉。看穿着,他定是这些人的首脑。

  其他四人皆穿了乌云豹裘,也佩了剑,四人的身材同样高大,同样有一双锐利的鹰目。

  “他们呢?”为首的骑士问。

  “他们到前面找下手的地方。”李雁欠身恭敬地答。

  “混账!下什么手?”

  李雁打一个冷战,惶然地说道:“属下未将经过禀明,难怪罗爷生气。从南京跟王小狗来的张彪,是南京陈爷派来的人,在这儿与夏三兄会面,说是王小狗稍后可到。夏三兄把属下两人在此迎候罗爷,说是不宜在市镇下手,所以到前面找一处偏僻所在,选定在阪泉坡,在那儿……”

  “王小狗何时可到?”罗爷不耐地问。

  “张彪说他今晚可能在此地打尖。”

  “那是说,还有两个时辰,王小狗方可到来啰?”

  “是的。”

  罗爷扳鞍下马说:“那么,我在这儿等消息。”

  “属下已命宅主准备好了酒食,罗爷请入室。”李雁谄笑着说,一面替罗爷接过缰绳。

  罗爷向厅内闯,四骑士也纷纷下马。

  李雁将柴瑞叫出,吩咐父子俩人重整杯盘,换盛上热腾腾的牛肉,另开一坛好酒。

  罗爷站在厅中,鹰目四顾,审视片刻说:“唔!这家人倒是不俗。”

  他取下风帽,一名骑士恭敬地接过抖掉雪花,接过马鞭,顺手递给侍立一旁的梁雄捧着。

  取下了风帽,现出了本来面目,鹰目高颧,满脸横肉,耳后见腮。给人自印象是:阴险、狡猾、剽悍、凶残,令人一见难忘,心怀恐惧。

  他瞥了整治杯盘的柴瑞一眼,傲然地问:“喂!你姓甚么?可是这间房子的主人?”

  “他姓柴……”李雁洋洋自得地抢着答。

  “谁问你了?”罗爷不悦地冷叱。

  李雁打一冷战,欠身惶恐地说:“属下多嘴,该死。”

  柴瑞垂下头,放下活计说:“小的姓柴,名瑞。”

  罗爷大马金刀地落坐,指了指壁上的字画问:“这些字画是出于你的手笔?”

  “小的涂鸦,不登大雅。”

  “不错,你进过学合?可有功名?”

  “小的三代务农,少读经书。”

  “很可惜,你想不想功名?”

  “小的缘悭福薄,不敢奢望。”

  “人不能自甘菲薄,那没出息。如果你有兴趣,我抬举你到京师投门路,或者到江西干一番事业。”罗爷意气飞扬地说,神色相当友善。

  “小的一生不曾离开过本乡本土,爷台的好意,小的心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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