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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一〇


  黑暗中,他终于分辨出地道是向上斜升的,以常情论,水是无法追及他了。他一面走,一面沉重地叫道:“如黛,如黛,你能听到我的声音么?”

  姑娘的生命力出奇地强韧,竟未昏厥,只是已奄奄一息,略一扭动身躯,表示她仍然活着而已。

  他放了心,取出了龙犀珠,光芒乍现,看清了石洞的形状。原来还是那黑色的怪洞,他认为凶险莫测的怪洞;可是却一无凶险,没有丝毫崩裂的形迹。

  洞向上曲折而升,走了三五十丈,分成两条,右向上升,左稍向下降。他毫无选择的余地,唯一的路是上升,下降准被淹死;因为寒水巨流仍在沿洞上漫,似乎来势加快,响声可闻了。

  他向右面黑洞发足狂奔,走对了,水一到岔道,便流入左岔道汹涌而去。

  有珠光照路,他强拖右腿,一跛一跛地急奔,速度仍快捷无比。

  地道突然不再上升,分成无数岔洞,石色渐变,从黑色变为有光泽的青岩,再变花岗岩,最后变成赤褐色,已可看到崩塌的惨象,幸而并未完全堵死。

  他已无暇细察,只消有路便走,急如星火,他要找地方将姑娘安顿。

  前面现出了倒塌的石壁和石墙,他知道,已到了地下宫殿的上层,也就是他第一次落下兽窟的地方了。

  穿越了不少破壁,钻过了不少夹缝,找不到一处可容身完整石室,他暗暗焦急。

  他耳目极灵,突发觉一道三寸宽的石缝中,传来兵刃碰击石壁的声音,同时有咬牙切齿之声。

  不用猜,那儿有人搏斗。他心悬老花子的安危,蓦地收了龙犀珠,向石缝中大吼:“什么人,报名号。”吼声中,他已将姑娘背上。

  外面正是左右二曲,他俩扎向墙根,佛手笔齐下。岂知天毒冥神鬼灵精,他倒在另一面乱石中,向墙根发话,以剩余的功力,立由墙根用上了借物折音绝学,将音折向传出,他妄用真力,软倒在地。

  佛手笔击中墙根,没有人,两老鬼吃了一惊,正想擦亮火折子找人,山海之王的吼声已到。

  “是那小狗,糟!”左曲老惊叫。

  他听出山海之王的口音,山海之王也听出他的口音,突然大吼道:“原来是你两个老残废,你走不了。”

  接着一声长啸,“轰隆”一声,他将墙推倒,向里便扑。

  左右二曲魂飞天外,早逃之夭夭了。

  石墙倒塌,大地轻微地震动,四处皆传出沙石堕落声,一块大石撞上了天毒冥神的大腿。

  他功力已失,浑身发麻,虽已吞下了解毒奇药,但功效不大,不对症嘛!大石一撞,痛得他“哎”一声大叫。

  “谁在这儿?”山海之王问,贴在石壁上戒备。他已听出不是左右二曲,而是一个虚弱的口音。

  “我……”天毒冥神英雄末路,有苦难言,他已听出就是被困火网,地层突然崩陷,跌入一个从未被发现的地穴,失去踪迹的山海之王,心中暗暗叫苦。

  山海之王知道对方人已垂死,但敌我不明,他怕左右二曲躲在一旁,用飞电钻暗中下手,便说:“你受伤了么?”

  “我中了右曲老这残废狗的毒药暗器。”

  “糟!那老狗的暗器,沾有阴蜮血,可化骨肉。你别动,我有解阴蜮血的解药。”

  他一闪而至,一面解革囊取祛毒归元散,一面抬头向四周戒备,用目光搜寻左右二曲的隐匿处所。

  他递两包归元散与天毒冥神,压低声音道:“快!一包内服,一包以一半敷创口足矣!我也曾挨了那老狗一枚飞电钻,全杖这药救得性命。”

  说完,站起了,向黑暗中沉喝道:“老狗才,你躲不了,大爷抓住你,要活剥你两个老残废报一钻暗袭之仇。”

  天毒冥神接下药,略一迟疑,但听说是阴蜮血,吃了一惊,他是毒药大行家,当然知道厉害,反正也没有解药,死马当作活马医,服下再说。

  药一下喉,他知道有救了,对山海之王这种不问对象,而慨赠武林圣药的磊落行径,佩服得五体投地。

  他一面挣扎着坐起,伸手剥掉狐皮外衣,反手至背上拔出了飞电钻,敷上药末,一面用虚弱的嗓音道:“老弟,你该问清我是谁。”

  山海之王已听到远处有衣袂飘风之声,便转头急急地说:“管你是谁?反正人受伤,我就得救你。”

  声落,人已飞射三丈外,向衣袂飘风之处追去。

  天毒冥神被这短短的三句话,直敲入他的心坎,只觉浑身神经一震,想起一生的行事,他只感到浑身冷汗直流,心潮汹涌。他呆了呆,脱口叫道:“老弟,且等等,我……”

  可是山海之王已不知到了哪儿了,声息俱无。他蓦地一咬牙,将飞钻纳入怀中,半包祛毒归元散也收好,坐下开始行功迫毒,自言自语地说:“我一生行事,可曾想到了这三句简单而明确的话?没有!我欠了他一辈子的情,我要找到他,交他这个朋友;得一知己,死而无憾,但愿他平安无恙。”

  飞电钻被琵琶骨挡住,他的功力超人,外伤算是小意思,可怕的是毒。他先前已服下了特制的解毒丹,一时可保无虞,归元散入腹,内外双管齐下,经他以真气驱药一迫,功力全复,不久便霍然站起,找到他的降魔杵,没入暗影之中,找寻山海之王去了。

  ***

  山海之王追踪左右二曲,岔道太多,乱石塌墙阻道,不久便失去他们的踪迹。其实他在留意可容身的石室,并未真正要追两个老残废。

  不知走了多少路,终于让他找到了一处倒还完整的甬道,末端有一扇虚掩的石门。

  他心中狂喜,扳开门进入室中,顺手掩上门,取出龙犀珠。珠光一现,他大喜过望。

  这是一间一无所有的石室,可是竟有一头花豹在内,珠光一现,花豹一声咆哮,猛扑而上。

  “有食物了!”他喜悦地叫,一掌虚按而出。

  花豹半途堕地,皮毛无损,但脑部碎成糊状,砰然一声落下,四爪略一抽搐,便无声地死去。

  他将姑娘解下,放在死豹旁取暖,转身走出石室,推倒了几座石墙,将进入甬道的路全行堵死,搬了一块千斤巨石入室将门堵死,将珠搁在石上,开始检查姑娘的情况。

  经过了多次凶险,毒侵水侵,惊恐一再袭击,姑娘已濒临生死边沿,除了一丝游气,和一点灵智之外,与死人相去无几了。

  她手足僵硬,已被寒冷冻成麻木状态啦!

  他三不管先给她吞了一粒雪参寒魄回生丹,将她的湿衣全褪了,自己也将身上的零碎卸下置在身旁,只剩下汗褂,将她抱入怀中,运起他所练的奇特神功,一面将先天真气向她口中度去。

  足足行功一个时辰,右腿的尸毒全被躯出,浑身温热,雾气蒸腾。

  姑娘渐渐恢复温暖,一线生机重回躯体,曾一度昏黑行将失明的眼睛,又恢复了光辉。

  山海之王已改用内力引气之法,抱着她双掌以一缕真气,注入她的灵台与命门,推动她体内的气血。她经脉已被制住,仅有一缕气血运行,所以他不敢运功,顺乎自然缓缓导引,需要极大的耐心与极长的时间。

  他心无旁骛,闭目垂帘坐相庄严,如同一座化石,静静地行功,已进至物我两忘,六合归一的化境了。

  姑娘在一个时辰之后,已完全清醒过来,当她在珠光闪耀中看清了当时情景时,只觉心潮澎湃,情难自已。

  依稀,当年的情景回来了。

  是的,今日的情景,与三年前神魔洞的遭遇,太像了,太不可思议了。

  抱着她的人,仍是她的云哥哥,他那壮实的胸膛,曾经是她的感情之岸,她曾在这完全幸福的岸中,幻想过无数甜蜜的梦,是那么熟悉,熟悉得像是她自己躯体最重要的一部分。在上千个漫长日夜里,她失去了这一部分,久违了!躯体的重要部分失去,人怎能活下去?

  谢天谢地!她拾回了她失去的躯体了。眼前,是他壮实的胸膛,那令她在丈内就可知道的奇异体气,他身上每一条肌肉,她都熟悉得闭着眼可指出它的特点。

  是的,她终于亲昵地依偎在他的怀中了。这儿是她可以躲避一切危难的安全港湾,是她倾诉心灵语言的幸福小天地,是那么真实,那么清晰,不会是在梦中了。

  她抬起头,从他的一双温柔文静的修眉,直至他的胸膛与奇壮的肩臂,看得极为仔细,看得那么贪婪,似乎她要数清他身上的每一颗细胞,也像在求证他是否真实。

  千真万确,他是真实的。

  不同的是,他的头发太乱,而且留有不伦不类的八字卷须,而且比从前更壮实。

  确是有点不同了,从前,他是个好洁的人,他的黑漆长发,是她亲手替他梳洗挽结的,这是她极为乐意,寄托无尽情意的工作。假如没经过太白山庄那场劫难,她怎会允许他沦落成叫花子一般的?他又怎能不情意绵绵地请她亲手拾掇的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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