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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〇


  这少女面容是那么清晰,是那么厮熟。

  他心中狂震,突然脱口大叫:“黛,黛妹妹……”

  他浑身颤抖,如中电触。蓦地里,天空中一道极强的闪光乍亮。

  少女的幻影已到,手伸到他的肩颈了。

  这剎那间,雷声乍响,天动地摇,暴雨如注。

  山海之王陡然一震,神目倏张,异彩暴射,像两道电炬。少女的身影消失了,那搭到的手不见了,他只见到老和尚压在他顶门上冷气缓射的手。

  由这只手,他想到昼间袭击他脊心的手,本能地一蹦而起,发出一声震天长啸,闪电似掠出寺门,消失在狂风暴雨之中。

  老和尚向天伸出双手,长叹一声道:“功亏一篑,天意也,”

  狂风暴雨雷电交加中,山海之王在臬兰山中飞掠,来去如电,所经处草木遭殃。他从皋兰山奔到五泉山,又从五泉山折回,双手急舞中,山石巨木应手而飞。

  恍惚中,过去的情景回来的,似乎曾经有那么一次,他曾经在同样的狂风暴雨中,奔走了一昼夜。

  依稀中,那少女的脸孔也出现了。她,正跪在那儿,一把紫色光华四射的宝剑,持在她的手中,突向颈下一抹。

  他只觉心中一凉,拼力大叫:“黛!黛妹妹!黛……”他形如疯狂,在山林中转圈子,从五泉山到马寒山,四面绵亘数百里的崇山峻岭,他几乎全踏遍了。

  老和尚虽未竟全功,但总算替他拉回了些少记忆,尽管这些记忆是那么模糊;他脑中不再是空白,已经有了一个濒死老和尚的身影,和两位少女似真还假的轮廓。

  ***

  从兰州到陕西的西安府,官道比兰州西北的路要小些,小是小,大轮子马车可以并进,比中原的官道仍是宽阔。

  由兰州至西安府,不算近,一千二百里少些儿。在六盘山下一段官道中,烈日下走着一个黑发披头的高大人影,他就是山海之王。

  他那乌光闪亮的长发,直披至肩膀之下,乍看去,像个带发头陀,只少了一道戒箍。俊目中略显倦意,唇上的短须有点乱,朱唇亦略显苍白。

  他背上背着破包裹,身穿原来那套灰布直裰,腰巾下鼓鼓地;脚下的牛皮直缝靴全被烂泥沾满。看他这狼狈相,真像从万里逃荒归来的飘零游子。

  他洒开大步,沿官道东行,他不管白昼黑夜,信步所之,沿途打听去向,总算把中原的概况摸清,他起初误认中原的兰州城,距中原还是远着哩!

  走了一夜,日出东山时他到了六盘山下,经过前晚一夜疯狂的发泄,和昨天的长途跋涉,他竟走了六百余里,确是有点倦了。

  他将脚步放缓,抬头一瞥已有暖意的朝阳,自语道:“不知到了什么所在了,且找食店进餐,然后问问路途;反正我没有要事待办,慢些走吧?”

  这条古道上行人稀少,车和马倒经常可以发现。过了六盘山,山势向东伸展,下坡路不费劲。

  正走间,身后蹄声如雷。他懂得管闲事,没回头向后瞧。但他由蹄声听出,有五匹马以全速奔来。

  下面山弯前,一辆双头马车,正缓缓向上拉。坡度不大,车轻马健,赶车的一个年轻小伙子壮得像条牛,高坐车座,悠闲地翘起二郎腿,任由马儿缓走。

  车是常见的大轮客车,四面窗帘低垂,似乎里面并没有客人。这种客车,通常不走长途,只能乘坐四人,乃是有钱的大爷们,到邻县游山玩水,或者拜访朋友之用,而且通常以女客为多;可以说,这是专载有钱的老弱妇孺的车辆。壮年人或者小伙子,大多以马代步,又神气又可锻炼骑术,不屑坐这种车。

  那时人口不多,西北近陕西一带,遍地牧野,有田没有耕的人手,所以贫穷的人不太多,山海之王这身狼狈相,确是岔眼。

  车缓缓迎面驶来,后面的五匹马也到了。山海之王距马车还有三五十步,五匹马已狂风似的冲过他身边,在马车前十来步突然剎蹄,余势直冲至车旁,全勒住了。

  赶马车的小伙子在马儿冲近时,突然站起了,一抖缰吆喝一声,车剎住了。

  马上的人十分抢眼,最先骑是身穿青直衣的中年人,头上却挽着道士髻,粗眉大眼,戾气外射。后三人穿青色劲装,背紧长剑,胁下挂囊,年纪在二十三四之间,一个个肩阔膀圆,面貌凶猛。

  五匹马将马车围住了,车上的雄壮小伙子面色略变,站在车座上亮声叫道:“武安老店的客车。诸位,有事吗?”

  左侧旁近门的中年人,咧嘴一笑道:“废话!车门上刻着店名,还用你说?”

  小伙子一怔,听口气,是找麻烦来的,不友好哩。

  “算我废话。请教诸位大爷,有事吗?”他忍着气问。

  “当然有事,不然用不着拦你。”

  “这车直放兰州,客人已包下了,如果想搭乘,对不起,恕难应命。”

  中年人冷然一笑,策马欺近车门,伸手用马鞭去挑门侧的窗帘子。

  “住手!内有女眷。尊驾好没道理。”小伙子手中的长鞭,杆儿一伸,将伸出的马鞭挡开,急声叫。

  中年人冷哼一声,怪眼一翻,“唰”一声抽出一鞭,向小伙子腰腹击去。

  小伙子站在车座上,居高临下,大概他也练了几手儿,岂肯让人欺负?鞭未近身,他已一撇鞭杆,“得”一声脆响,将马鞭挡开,变色吼道:“什么人?讨野火吗?”

  另一旁挽道髻中年人,蓦地一鞭抽出,攻向小伙子的后股,并大喝道:“小子该死。”

  小伙子身手不等闲,身躯一闪让过一鞭,大喝一声,长鞭像一条怪蟒,飞扑在身后出鞭的中年人。

  “叭”一声暴响,人没抽着,马可挨了一记狠抽,一声长嘶向前一冲,险些把中年人掀下马来。

  最先出手的中年人突然凌空扑上,顺手拨鞍出侧长剑,只一闪便上了车座。长剑已点在小伙子的脊心上,喝道:“丢下鞭,不移动,听候吩咐。”

  小伙子脸色大变,咬牙切齿道:“好朋友,你们人多,有剑,咱们以后算账。”他丢下了鞭。

  “转身。”中年人厉喝。

  小伙子不敢不转,背后冷冰冰的剑尖可怕着哩!他徐徐转身,大手掌已经到了面颊。

  “噼啪啪……”一连六记正反阴阳掌,全落在他的两颊上,他只觉满天星斗,牙齿冒血,咸咸地不是滋味。

  中年人奇怪地揍了小伙子六记耳光,用剑点在他胸前,以凶狠的语音骂道:“小狗,你敢发横?也不打听打听大爷们是谁,便想逞英雄动手动脚。三弟,先看看。”

  应声落马的中年人是三弟,他一跃下马到了左厢窗口,伸手“嗤”一声拉掉了窗帘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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