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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八


  众人一阵急赶,一个时辰后,到了仙海东面一座山峰的岭脊上。山海之王停下脚步,回身向东一指,说道:“诸位可由那儿走湟河出中原,请多珍重。仙海沿岸十余族土民,自从仙海人屠被我赶走后,已经和衷共济平安相处,任何人如果再想在这儿惹事生非,必将葬身仙海喂了神鱼。”

  说完,人去如电,只三五起落,蓦然失踪。

  四老道想出声说话,但却被他那令人难以置信的骇人轻功所惊,将话咽回腹中;等他们惊魂甫定,空山寂寂,人影早已杳然。

  “这人委实已修至仙凡之间的境界了,如果咱们贸然和他动手,后果堪虞,活着离开的机会微乎其微。师弟们,走吧!咱们欠了他一份情义,日后希望能有偿还的一天。无量寿佛!”炁极说完,向山海之王消失之处稽首一礼,转身向东疾奔而去。

  ***

  转眼又是三天。这天,丽日当空,仙海的滩岸开始炎热,气温直线上升。这鬼地方,一年只有不到三个月的好天气,虽在盛夏,仍是早穿皮袄午穿纱。

  南海滨的一座山峰下,濒海的一座长形巨石伸入海中,石尖端,距碧绿的海水只有三尺高,那儿有几块平坦的大石,平滑光亮。

  最前面一块大石上,山海之王躺了个四仰八叉,懒洋洋地在晒太阳。

  水边,金钱大豹趴伏在石上,静静地举起巨掌,紧盯着不时浮沉的仙海特产无鳞黄鱼。

  无鳞黄鱼是仙海的特产,极为鲜美,土民称为神鱼,相戒不敢食用;尤其是蒙回两族,禁吃这种仙海神鱼。这种鱼没有鳞,最大的有十余斤之重,专吃人畜尸体,所以土民不敢食用。每当盛夏,山峰冰雪溶解,溪流的水灌注海中,鱼群即溯溪上游,千千万万一片金黄,蔚成奇观,人立水中,随手俯拾即是。附近土民在河口张网,捕得后剖腹晒干,卖与东岸蒙羌诸族,运至南州一带贩卖,自己却不敢果腹。在西北边陲,仙海和盐,是唯一大量供应之地。所以仙海自古以来,太平不会太久,准有流血战争发生,三十年一小乱,六十年一大乱,屡试不爽。

  大豹真有耐心,等待着鱼儿浮上水面,“啪”一声暴响,水花四溅。大豹一声欢哮,爪中抓了一条四斤余重的神鱼,一蹦而起,纵到山海之王身边。爪一松,神鱼在地下乱蹦乱跳。神鱼浑身滑腻,大豹竟能在水中抓起,真不简单。

  山海之王支起上身,微笑着揉了揉豹头,抓起神鱼,撕下一条脊肉放入口中大嚼,将其余的塞入大豹口中;一人一豹嚼着生鱼,吃得顶满意。

  他吃完生鱼,在虎皮短裤上擦净手,又躺下了。大豹也吞下整条鱼,像一头大猫,在山海之王身边也懒洋洋地躺下了。

  山海之王仰望着天空飘浮着的白云,陷入沉思之中。

  良久,他喃喃地自语道:“你该到中原一走,也许会有人认识你。”

  炁极老道对他说的话,他竟信口说出了。

  炁极老道的话,像暮鼓晨钟,在他耳边响起,像一阵熏风,吹动了他的心湖,涌起阵阵涟漪。语声隐隐又响道:“看施主仪表非俗,绝代风标,断非蛮荒野人,定然是中原人氏……”

  他突然挺身坐起,脱口轻声说道:“是的,我该到中原一走,也许有人会认识我。至少,我该知道我的身世。还有,夜静更阑之时,那些依稀的怪梦,那些迷乱的景象,老是干扰着我,离开这儿,也许会好些,我该走!”

  他站起了,清晰地说道:“是的,我该走,”

  他俊目顿现异彩,大声地说道:“走?到中原,看中原是怎样的世界。”

  他仰天长啸,声震九霄。海中十余里处,有十余条小筏在碧波中荡漾,筏上的人闻到啸声,全站起来举起双手,脱口大叫道:“山海之王!”

  “库库淖尔的保护神!”

  山海之王向海中挥手,再长啸一声,带着大豹走了。

  ***

  三天之后,南州城来了一个猛狮般的怪人。

  南州,这边陲重镇,是西出流沙的必经之路。

  这城因后有皋南山而得名,是禹贡雍州之域。

  先秦,蒙恬北逐戎狄,这儿是西陇郡的“金城”。

  汉朝,是金城郡,辖十三县,光武十三年又并入陇西郡,回复旧制。

  晋朝,仍为金城郡,只管五县。义熙三年,陷落入吐谷浑之手。

  隋朝,初设南州总管府。唐朝改设南州郡。

  本朝初,南州降为县。成化十三年,又升为州,只管辖金县,疆域愈来愈小了。

  本朝初年,十四皇子朱英,初封汉王,洪武二十年,改封肃王,带着大批移民和官吏家仆,就藩甘州。但他看中了南州,在洪武二十一年移节南州,在城中近河一面,建立一座宏丽的肃王府。这家伙真没出息,不往西北发展而向后溜,以至后来明末流寇攻入南州,他的子孙几乎死亡殆尽,府后花园的大井,王妃带着那些命妇投井而死,井为之塞满。有两个宫人无法“塞”入,便以首触碑而死。时至今日,那碑上的血迹仍在,抹不掉洗不褪,所以叫做“碧血碑”;碑旁后人还替她们建了“贞烈冢”。祖籍南州的朋友,想必见过这两座古迹,深以为荣。

  一早,白塔山下来了一个雄壮的野人,通过了金城关,泰然走向北岸浮桥头。

  说他是野人,却又不太像,身材超过八尺,肩宽膀圆,一头光可鉴人的黑发胡乱挽在顶端,上唇黑色八字胡两端上翘,可是脸色晶莹,不像中年人。长眉入鬓略如新月,俊目大而黑白分明。鼻如玉雕,唇红齿白。他干嘛要装成这窝囊相?瞧,一身土灰直裰,同质的灯笼裤,腰带也是最差劲的褐色布带儿,脚下是半统子生牛皮直统靴,背着一个破绽不堪的大包裹,里面不知装了些什么东西,看样子,不工不商,四不像倒像个叫花子。

  腰带下端直裰之内,鼓鼓地,定然带着啥玩意,难道说他还带有钱囊,真人不露相?他就是仙海的山海之王。

  他脸上挂着那令人奇怪的笑容,大踏步赶路,远远地,已经可以看到浮桥了。

  一队骆驼缓缓过了桥,驼铃儿叮当,慢慢沿官道西走。骆驼这玩意也真怪,一条小绳一个领队的驼铃,便可领着大群庞然巨物走长途越大漠;要是马,早跑光了,那条小绳子拴乌龟也拴不住。

  南州浮桥,是黄河那时唯一的一座桥,乃是洪武十八年守备指挥杨廉所建造,共有木船二十八艘,平时只用二十五艘,水涨再加船,每船相距一丈五,用石鳌系船,上铺木板,两边还加上栏厝,两岸各有一根大铁柱和六根大木柱,用大绳贯桥。人在上面走,摇晃半沉,蛮够味的。每年二月到十一月,这条桥方行架起,其余两个月没有桥,但有更大的桥代替,那就是冰桥;黄河结了冰,随便你高兴在那儿过就在那儿过。

  山海之王没见过骆驼,看见这一群庞然大物迎面过来,立生戒心。他右手持着一根六尺木棍儿,猛地伸起戒备,一不对劲他可要搬弄木棍儿了。

  领骆驼的是个大个儿,他偷懒,不走前面反而躲在骆驼后面,这时一蹦而出,叉腰瞪眼叫道:“大个儿,怎么?想捣蛋?”

  山海之王一怔,咦!敢情是这些大家伙不咬人,是豢养的哩!他收回棍,赔笑道:“没什么,老兄,我没见过这玩意,大惊小怪。”

  大汉气往上冲,破口大骂道:“混蛋!在西北没见过骆驼,骗谁!分明是找我王老七开玩笑。你知道这是谁的骆驼?西关阳三爷的,你瞎了眼也该打听打听,敢打主意吗?”

  山海之王刚到人烟辐辏,大部分是汉人的城市,便挨了臭骂,怒火倏发,掌出如闪电,“啪”一声脆响,一耳光掴个正着,人倒下了。

  王老七这一记挨得不轻,只觉星斗满天,天旋地转,口中发咸,大牙往外跳,“咕咚”一声,直挺挺地倒了。

  山海之王野性突发,将王老七一掌击倒,自己也吃了一惊,这家伙个儿不小,怎么一掌便晕了?

  驼群后来的人,一见领驼王老七被人击倒,齐声吶喊,拔出护身单刀向前冲来。

  驼群受惊,最先那头向前奔了两步,大脑袋伸到山海之王头侧,膻气直冲鼻端。

  山海之王只道它要咬人,猛地出手;他人高八尺,手一伸一丈有余,比骆驼还高,勾住驼颈只一扳一扭,“砰”一声暴响,庞大的骆驼像座小山向侧掀倒。

  为首骆驼一倒,背上的驼铃一阵暴响,驼绳带动后面的骆驼,立时一阵大乱。

  山海之王一声长啸,人影一闪,像是蓦尔失踪,奔向浮桥头;他懒得和这些不堪一击的人动手,犯不着生气。

  浮桥行人不多,谁也不敢拦他,也不想拦他。皆因这些驼群,乃是西关土霸阳三爷阳定西的,被人打了,大家都心中大快。桥上的人皆驻足而观,面露喜色,全对飞步而过的山海之王,轻声喝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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