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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三


  听得自己的爹爹如此丢丑,崔轩亮不由脸上一红,道:“那……那皇上没气死吧?”徐尔正叹道:“想不气死也难啊。那时皇上见这两人幼稚可悲,自是气得浑身发抖,便派人抓住了他俩,各打了五十大板,之后押入刑部天牢,又给关在一起了。”

  崔轩亮愕然道:“关到同一间牢房?皇上不怕他俩又打起来么?”徐尔正叹道:“你说对了,皇上就是要他俩打下去。”崔轩亮道:“为什么?皇上还嫌他俩打得不够么?”

  徐尔正微起哂然,叹道:“咱们这位皇上呢,便是太祖的第四子永乐帝。他自己其实也是个性情中人,打小倔强固执,性子极为火暴,与他爹爹的沉稳算计大不相同,所以手下也多是桀骜不驯之徒。他晓得一山不容二虎,你爹爹和魏宽嫌隙如此之深,与其费力调解,不如让他俩私下了断,分个胜负高下出来,省得日后还要打打闹闹,让人心烦。”

  崔轩亮惊道:“原来如此,那……那后来呢?是谁打赢了?”徐尔正摇头道:“这你得猜一猜了。”崔轩亮喃喃地道:“是……是我爹爹赢了吗?”

  徐尔正并不回答,又道:“都说‘仇人相见,分外眼红’,当时你爹爹给押入大牢,一见死敌也在狱中,立时暴起伤人。那魏宽见得此人扑来,自也是奋力迎击。这两人一个创制了‘八方五雷掌’,一个是百年失传的‘元元功’传人,几可说是功力悉敌,不分轩轾,双方打断了铁栏杆,从牢里杀到牢外,又从牢外滚回了牢里,打得惊天动地。堪堪斗到了午夜,两人筋疲力竭,仍是不分胜负,这时便有人送酒菜来了。”

  崔轩亮咦了一声,道:“还有酒菜吃啊,是我叔叔送来的么?”崔风宪道:“我那时人在海外,不知此事。便算让我知道了,我也不敢趟这浑水。”崔轩亮叹道:“连叔叔也不想管了啊,那是谁送来的酒菜?不会是徐伯伯您吧?”

  眼见徐尔正捻须含笑,崔风宪也是一派轻松,崔轩亮益发迷惑了,他心念微转,蓦地大惊而醒:“哎呀,我可傻了,来送饭的是皇上啊。他是来调解的啊。”徐尔正捻须含笑:“没错,来者正是皇上自己。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,他带了整桌的酒菜过来,并不是来调解的,而是要爱将们吃饱了再打。”

  崔轩亮咦了一声,道:“吃饱了再打?为什么?”

  徐尔正摇头道:“咱们皇上是个真性情,不爱演那些英明假戏,他知道两个爱将彼此仇视,若要强压下去,早晚还会爆出来,便有意让他俩斗个痛快。那时他带来一桌酒菜,要你爹和魏宽陪着吃。一来是圣旨裁示,二来这两个也饿了,便坐下吃了几口,哪晓得你爹爹口德差,吃饭时又在那儿闲言闲语,左一声‘公公多进补’、右一句‘妹子坐月子’,双方便又大打出手了。”崔轩亮颤声道:“当着皇帝的面乱打,那……那皇上没大发雷霆么?”

  徐尔正摇头道:“放心,皇上不是草莽起家的太祖,也不是长在深宫的建文,说来他更像个武人,五次御驾亲征,千古唯一,这些小事在他是司空见惯,反正只要下属的拳头没打到他的鼻子上,他也只管吃他的饭、喝他的酒。至于他俩要死要活,他也懒得管了。”

  崔轩亮听得目瞪口呆:“这……这可太古怪了些……后来呢?他俩便一直打下去么?”

  徐尔正叹道:“确实如此。自那夜起,你爹爹和魏宽便给关在牢里,这两人无所事事,整日吃饱了打、打完了睡、睡醒了吃,如此周而复始,永不止歇。皇上每隔几日,便会来刑部瞧瞧他俩,有时送些好酒,有时带些好菜,之后便打道回宫。决不多加劝说。”

  崔轩亮喃喃地道:“他俩……他俩到底打了多久?”

  徐尔正道:“两个月零八天。”

  崔轩亮愕然道:“两月零八天?那……那他俩没把对方打死么?”徐尔正道:“贤侄所言不远矣。两个月后,一夜皇上又来到天牢探监,谁知这回牢里竟是寂静无声,并无拳来脚往之景象,地下却躺了两个人,一动不动。”

  崔轩亮颤声道:“终于……终于同归于尽了么?”

  徐尔正笑道:“算是吧。那时天牢里晦气熏天,奇臭无比,皇上捏起了鼻子,到牢门外一看,只见地下躺了两个武功高手,各自喝得酩酊大醉,吐得满地之下,早已不醒人事,皇上见了这副模样,自是哈哈大笑,晓得这场比斗终究是他赢了。”

  “皇上赢了?”崔轩亮听得莫名其妙,茫然道,“这……这是什么意思?”

  徐尔正笑道:“听不懂么?等你日后年纪长了,交上了真正知心的好朋友,那就明白啦。”说着说着,便与崔风宪相顾大笑,意兴甚豪。

  听到此处,崔轩亮却也懂了,正所谓“不打不相识”,想来这两人打得鼻青脸肿,始终难分胜负,索性便拼起酒来了。方才喝得烂醉如泥。听他喃喃又问:“后来呢?他俩没打过架了吗?”

  徐尔正摇头道:“当然不打了。他俩都是有见识的人,自从那场好斗之后,方知人外有人、天外有天,相互间便也多了几分敬重。后来相处渐久,慢慢由强敌而知己,由知己而兄弟,其中的点点滴滴,那真是说之不尽了。”说着叹了口气,不胜缅怀之意。

  听得父亲与魏宽原是如此结拜,崔轩亮不由有些神往,又道:“徐伯伯,当年我爹爹陪皇上去征讨蒙古,魏叔叔也曾一块儿去么?”

  崔风训一生最光辉的功绩,便是追随永乐帝出征,屡伐北元,看魏宽武功如此之高,定也在皇帝身边保驾。崔轩亮少年心性,正等着多听故事,却见徐尔正摇了摇头,道:“魏宽没有打过蒙古。当年几次御驾亲征,皇上只命你爹爹前去随扈,不曾要魏宽同行。”

  崔轩亮微微一愣,看魏宽长年随侍大帝身旁,怎地不曾奉旨北征?茫然便问:“原来魏叔叔没去过蒙古啊,那……那时候他在做什么?他下去西洋了么?”

  崔风宪摇头道:“那也没有。‘三宝太监’不喜魏宽的作风,二人向来不睦。六下西洋中,三宝公从未找魏宽同行。”

  征北元、下西洋,全没魏宽的份儿,可这人凭什么受皇帝倚重呢?崔轩亮眼珠活泼泼地一转,忽地大喜道:“我晓得了,他征过安南!”

  安南位于云贵之下,又称交趾,地处燥热,民心浮动,千年来降而复叛、叛而复降,到了永乐大帝手中,如何能容其放肆?便曾命六十万大军南征,将之一举扫平,看这魏宽既不曾北伐、也未曾随“三宝太监”出海,这“征安南”的壮举定然有他一份功劳。

  正洋洋得意间,叔叔却不说话了,崔轩亮愕然道:“叔叔,怎么了?我又说错什么啦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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