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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七


  卢云微起叹息之意,他抚摸额头的旧伤,并未回话。

  那首领道:“卢云,你跟我说,一个人什么时候气力最大?”

  卢云怔怔发呆,不曾回话。一旁韦子壮便替他说了:“生气的时候。”

  那首领道:“正是如此。凡人生气时咬牙切齿、须发俱张,气力远比嘻笑时大上十倍不止,有时气愤所至,更能做到平日想也想到不到的事情……”他顿了顿,忽道:“懂了吗?为何朝廷将领一旦投上怒苍,个个都能化身当代神将?几万官军也挡不下?”

  卢云叹道:“他们发怒了。”

  那首领道:“没错,我想今日的江翼也该明白了,为何过去的自己就是打不赢秦霸先。”

  人因愤怒而有力。说来世上最大的力量,便是这个“怒”字。当年秦霸先以西北一隅抗击天下,山寨人材却能取之不尽、用之不竭,原来一切力量的出处,正是这个“怒”字。

  那首领又道:“卢云,你可晓得世上比‘怒’更强大的力量,却是什么?”

  卢云轻声道:“恕。”

  “恕?”帘幕后传来疑问。

  卢云静静说道:“宽恕。”

  噗嗤一声,那首领好似掩嘴莞尔,一旁韦子壮则是忍俊不禁,哈哈大笑起来。须臾之间,整座洞里放肆哄堂,满是狂笑声。那首领笑了一会儿,道:“卢云啊卢云,亏你饱读诗书,居然天真至此。你跟我说,世人为何会发怒?”

  卢云给无端嘲弄了,一时神情默然,不愿回话。灵智便替他答了:“遭逢不公的时候。”

  那首领道:“是啊。世人之所以会发怒,正是因为‘不公’。你考不上科举,至多只会悲伤叹气、感慨际遇起伏,还不至于发怒。可你若是见到旁人买通帘官,作弊取巧,那就不是叹息而已,而是要动怒杀人了。”

  他顿了顿,又道:“卢云,你经历过不公吧?”

  卢云早年怀才不遇,中年丢官流放,“不公”二字自是如影随形,伴随一生。听他低声叹了口气,道:“怨天尤人,那是年轻时的往事了。”

  那首领道:“那是你修为深,别人可没这么好脾气了。你且想想,若是天地大不公,逼得一个人早也生气、晚也生气,无时无刻不在生气,这股日以继夜的怒气可称做什么?”

  卢云轻声道:“恨。”

  那首领道:“没错。‘怒’到了极处,便是‘恨’。怒气不过是一时的,事过境迁,稍纵即逝。可你若真心恨着一个人,你会无时无刻不想他,朝也想、暮也想,久而久之,你会越发强大,直到亲手铲除这股恨意为止。”

  他顿了顿,又道:“懂了吗?为何今日的秦仲海能强于秦霸先?”

  比“怒”更强的力道,正是“恨”。秦霸先的山寨是一时的,他的怒气只是场家家酒。秦仲海的造反却是玩真的。在他的率领下,欧阳勇变强了,五虎上将变强了,甚至连西北军马也变强了。这股排山倒海之力,正是起源于“恨”,方能打造出今日的怒苍兵威。

  那首领道:“卢云,你有没想过,究竟秦仲海在恨些什么?”

 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,看当年秦仲海起兵称反,是为了打垮景泰、杀死江充。可十年之后,他自己却收罗了江充的胞弟江翼,与正统皇帝打个头破血流。秦仲海究竟图谋什么,委实令人费解。

  那首领道:“卢云,有人说秦仲海想自立为帝。你说呢?他想想当皇帝吗?”

  卢云想也不想,轻声便道:“当皇帝,那是憋死他了。”

  那首领哦了一声,道:“此话怎说?”

  卢云低声道:“他乐于当土匪,胜于当皇帝。”

  那首领哈哈大笑:“说的好啊!无怪秦仲海视你为知己了。三宫六院七十二妃,比不上路边野花随你采!可卢云啊,你也来评评理吧,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?他自己不肯坐上宝座,却把宝座上的人全数打死了,这岂止是无君无父而已,简直是莫名其妙!你说吧,你这老友究竟想干什么?”

  天下国家,南面为王,只要有人聚集的地方,无可避免会冒出一张宝座来,这是颠扑不灭的至理。以孔夫子之贤、孟夫子之能,也得说这“君臣父子”的道理。看秦仲海这般胡搅瞎搞,却是想做些什么?难不成真要闹到“灾星降世大地红”?

  卢云默然不语,他当然不明白秦仲海想做些什么。否则……两人又何以走到今日的绝路?

  那首领笑得好开心,听他道:“想不出秦仲海要干些什么吗?来,让我指引你一条思路。你且想想,伍定远是怎么挡下怒苍山的?”

  “一代真龙……”卢云目光撇向了“正统之盾”,眼前也出现老友那张威严稳重的面孔。

  说来难得,今日的怒苍锋锐如刀,犹胜秦霸先之时。朝廷若以江充的兵马出阵来挡,早已一败涂地。可十年来伍定远却能屹立不摇,这不能不让人佩服之至。

  眼看卢云低头沉思,那首领又道:“卢云,你别老是不吭气,快跟我说吧,方才那面盾牌你也看过了,你想凭伍定远的能耐,打得出那种东西来么?”

  卢云心下一醒,自也知此问来到了要紧处。看当年景泰朝的铁盾之所以破烂,正是因为朝廷上下中饱私囊,无论江刘柳哪一派,全都吃干抹尽。可伍定远却也不是什么铁面无私之人。他是个好人,向来讲人情,留后路,从不赶尽杀绝。似他这般性子,带兵操练还可以,可他便算生了三颗头、六只臂,也无法监造出那面精钢铁盾。

  卢云怔怔望着地下的“正统之盾”,道:“定远背后还有靠山,是么?”

  那首领哈哈笑道:“靠山?亏你想得出这两字。来,这就让你瞧清楚,你嘴里的‘靠山’是什么东西?”

  刷地一声,洞中八盏孔明灯再次熄灭,帘幕前竟然放落了一大卷轴,光芒掩映,只见眼前是一富七工笔图,长宽巨广。其上绘了一只金色大鸟,看那扬喙睥睨,双翼全展的形样,不正是胡媚儿、伍崇卿等人烧启在身、金凌霜誓死效忠的那只“镇国铁卫之令”?

  卢云倒抽一口凉气,情不自禁走近几步。他仰头来看,只见卷轴里的神鹰略显不同,只见它多生了两只金爪,左爪揪抓了几十尾小蛇龙,右爪高举过顶,好似仰颈欲吞一尾大龙。

  卢云背脊发凉,颤声道:“这……这是什么?”

  那首领道:“这叫做迦楼罗金翅鸟,以龙为食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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