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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六


  “哈哈!定远啊……别再假仁假义了!”面前的军刀好似发出了嘲笑声,这样哈哈笑道:“反正虎定得吃羊,强定得欺弱,何如让我一次杀光吧?哈哈!哈哈!”

  “喔!喔!喔!喔!”伍定远咬住牙龈,在众人的注视下,他眼泛泪光,狠命握住了那柄军刀,他要阻止天崩地裂。伍定远容情可怕,肥秤怪自是吓得全身发抖,骇然道:“他妈的,朝廷不是才在襄阳打胜仗了么?怎又搞成这鬼模样?”

  此言一出,登时提醒了众参谋,却也提醒了伍定远。念及襄阳大战的种种异状,诸人心下莫不暗暗惊疑。毕竟怒王行踪成谜,一切全始于襄阳大战,可该役为何得胜,怒王何以转进,大都督却是三缄其口,不曾交代缘由。

  眼看众下属瞧望自己,伍定远却又低下头去,一语不发。此时此刻,全场只有他一人明白种种内情,可身为大都督,他有许多话不便说。纵使明朝便要天崩地裂,他也还是得把许多事窝藏在心,这便是总帅的使命。

  眼见巩志眼瞧着自己,伍定远深深吸了口气,自知情势非同小可,须得立时查访魔刀的下落。他站起身来,便道:“法会差不多开始了,咱们该去祖师殿了。”

  大都督稍稍起身,便听“啪啪”两声,棚外焦胜军靴重重踏地,已要替上司开道。

  满场人众莫不暗暗纳闷,可伍定远一个字也不交代。他只深深吸了口气,正待迈步离开,忽听啪地一声,好似踩着了什么东西。高炯低头去望,却见伍定远的脚下多了只信封。

  古怪的信封,不知打哪儿来的。高炯微感讶异,看这信封并非官书公函,也不是正统军的奏报,倒似是一封私函。他随手拾起,递给了陈得福:“这是你带来的喜帖么?”陈得福咦了一声,赶忙拾起,只见收画处简简单单写了八个字,低头念道:“定远吾兄帐前动启……这……这是什么啊……”

  话声未毕,高炯心下一凛,便已夹手夺回了。众参谋围拢过来,看这封信确非朝廷公文,若然,上头会写满长长的官职,又是什么“兹特转奉一等精忠威武侯五军大都督”,又是什么“恭呈西北扫逆军兵马大统帅伍公定远”,绝不敢称兄道弟、潦潦八字应付了事。

  大都督权势极大,时时会收到匿名来信,内容若非揭发政敌阴私、便是某甲挟怨报复某乙,总之就盼拉拢威武侯,以谋利益。伍定远不愿收来历不明的东西,沉声便道:“是谁送来的信?”高炯低头去看左下角署名,不由蹙眉道:“是一个叫……叫……”他迟疑半晌,只得将信笺交给首席参谋。巩志疑目去看,霎时便见到了一处古篆私章,他勉强辨认题印,说道:“灵吾玄志。”

  灵吾玄志?众参谋听这名字古怪,心下自感纳闷。却听咚地一声,大都督不知怎地,竟尔撞着了凳子。一旁吕应裳眼明手快,赶忙凑手过来,替伍定远扶回了凳子。

  高炯喃喃地道:“灵吾玄志?这是和尚的法名么?”灵吾玄志,前两字颇似和尚的法号,便与灵定、灵真等人相仿。可少林前有“智定音真”、后有“真玄如识”,却没听过这位“灵吾”。伍定远见众人望向自己,却不答理,只深深吸了口气,将目光转向高炯,问道:“这封信怎么来的?是你带来的么?”高炯忙道:“都督误会了。属下方才见您脚下多了一封信,怕是华山那位小师兄的东西,这便出言提醒了。”伍定远嗯了一声,只是不置可否,接着转头问华妹、阿秀:“你俩方才可见到这封信了?”

  先前伍定远满面忿恚,容情怕人,阿秀与华妹吓得呆了,自不曾留意地下情状,便一齐摇了摇头。伍定远嗯了一声,也不再多问,看他目光向地,不住朝棚内棚外扫荡,似想查出什么蛛丝马迹。众参谋满心讶异,忙道:“都督,这信有何奇怪么?”伍定远摇头道:“是没什么奇怪,我只是想弄个明白,到底这封信是怎么进殿的。”说话间垂目四顾,仍在搜索可疑情状。

  适才从杨神秀入棚,乃至于宋通明进来,华山门人送信,这花棚里人来人往,却没人留意地下是否另有古怪。自也无人晓得这封信是何时进来的。高炯蹙眉道:“启禀都督,您的武艺天下无双,要有人偷偷把信搁到您脚旁,那还瞒得住您么?说不定这封信早就搁在这儿了。”

  众人颔首称是,以伍定远的耳目之灵,确实没人瞒得过他。哪知伍定远毫不放松,只抬起头来,道:“不对,我脚边没有这封信。”他凝视着陈得福,正色道:“小兄弟,你适才捡着喜帖,可曾见到这封信?”陈得福哪里知道什么?只是讶异道:“我……我没有看到啊。”伍定远深深吸了口气,目望群英,森然道:“瞧,这封信决计是后来进殿的。”

  眼见大都督目光锐利如鹰,一扫平日内敛气象,众参谋自是满心纳闷,却也不知此事有何伟大之处。高炯便道:“如此说来,这信八成是那位宋少主带进来的。再不便是……”说话间,伍定远站回方才捡到信封的所在,沉吟道:“方才谁离我最近。”

  高炯答道:“是我。”伍定远点了点头,目光转了过来,朝高炯身上打量。高炯忍不住大吃一惊,颤声道:“都督……您……您该不会觉得是我……”

  伍定远没有说话,可也没移开目光,那眼神却已道尽了一切。众人满心讶异,顺着都督的目光去瞧,只见他怒目望向高炯的右臂。那眼神之锐利冰冷,彷佛便是一柄利刃,欲待看透属下的盔甲,瞧瞧皮肉上是否别有异状。

  众人心下一凛,都晓得大都督动了疑心,他怀疑高炯有嫌疑。可说也奇怪,这里每个人都是自己人,却能有什么嫌疑呢?便算是高炯带来了这封信,那又有什么了不得?

  场内全都安静下来了。聪明的如吕应裳、巩志,都已猜出了几分内情,其余傻憨天真如华妹阿秀,虽不知发生了何事,却也晓得高炯可能做了什么坏事。霎时全场交头贴耳,眼光却都停在高参谋的右手臂上,人人心里都猜想着,那右臂上究竟有何古怪,是有“精忠报国”四个字?还是有“他日若遂凌云志”?一时之间,或猜或忌、或惊或疑。高炯身处嫌疑之地,已是红了眼眶,他猛将军靴一踏,当地大响,居然解开盔甲环扣,露出了精壮的上身。

  高炯年纪不轻了,四十来岁的人,筋肉仍见刚强粗壮,他大吼一声:“正统军断事参谋高炯!誓死效忠大都督!”军靴重重一踏地,将身向左急转,坦然展露右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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