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孙晓 > 英雄志11重建怒苍 | 上页 下页
一三


  顾倩兮本在试穿新衣,才褪去衣裳,便听客房中一先一后,传来两声惨叫,听来像是阿福与卢云同声惨叫。她满心纳闷,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,可别情郎摔下床才好。

  除夕围炉,顾府家人满满坐了一桌,卢云坐在下首,陪坐顾倩兮身旁,侧目看去,但看心上人身穿红袄罗裙,未施胭脂,香腮却带赤,回眸一笑,星目自能传情。卢云宿醉方醒,把顾倩兮的姿容看在眼里,竟又有些醉了,拿着酒水的那只手更是不听使唤,抖啊抖,酒都泼上了身。二姨娘瞧在眼里,登时暗暗咒骂,顾夫人却是笑吟吟地,似乎不以为意。

  顾嗣源哈哈一笑,环顾众人,道:“好容易除夕过年,佳节欢聚,咱们是书香世家,不能不出点题目应景,你们说如何啊?”他见家人拍手叫好,当下手指卢云,笑道:“除夕围炉,云儿却睡昏昏,连酒杯也拿不稳,先罚他吧!”

  卢云脸上一红,知道顾嗣源把他的丑态看入眼了。他尴尬道:“顾伯伯要怎么罚?喝一杯还是一壶?”他昨夜给人痛灌,站也不是,坐也不是,没半样事对的,不知给罚了多少杯,一听要罚,立时便要自饮三杯。顾嗣源笑道:“别忙着喝,顾伯伯要你起诗应景,七言不限律,起不出罚三杯,起得乱罚一杯。”卢云是状元出身,文才岂同小可,顾嗣源要他应景作诗,那是存心让他扳回一城了。他沉吟半晌,回首望着窗外,道:“昔年在扬州过年,今朝在北京贺岁,我便以此为诗,可好?”顾嗣源又惊又喜,道:“云儿若有灵感,自管说。”

  卢云想起多年沧桑,想也不想,登时吟诗一首:“去岁冷挑红雪去,今朝离尘紫云来;蹉跎谁惜春风逝,衣上犹沾牢狱苔。”

  卢云这诗感慨际遇起伏,又点出了自己的胸怀,句子虽好,却煞了风景,众人都觉闷了,顾嗣源回思往事,更是长叹一声。

  二姨娘暗暗诅咒:“这小子老是发疯,大过年的,专讨晦气。”

  顾倩兮见家人各有不悦,忙缓颊道:“难得佳节,我也起一首。”

  二姨娘拍手起哄,笑道:“小姐好文才,我们等着听呢。”顾嗣源哈哈一笑,道:“是啊,难得倩儿要作诗,咱们快快有请。”当下与夫人相视微笑,就等爱女大显身手。

  顾倩兮思索片刻,往卢云望了一眼,霎时微启樱唇,倾吐诗怀,吟道:“酒未开樽句未裁,寻春问腊至蓬莱:不求闻达龙中路,常开心田喜自在。”

  这几句诗意境深远,求的是平淡闲适,自有隐士之风,顾嗣源听了之后,登时哈哈一笑,道:“平稳中肯,有些意思了。”众人听他这么说话,那是不置可否了,好似女儿快婿的诗都入不了眼,众人好奇之下,登央顾嗣源吟诗一首,也好让人开开眼界。

  顾嗣源也是状元出身,文才非同小可,听了家人的请求,自感得意洋洋,他提起酒杯,眼角转动,已在思索佳句。

  卢云一旁等着,忽见心上人一双妙目撇着自己,好似有什么话说。卢云凑过脸去,低声问道:“有事么?”

  顾倩兮附耳道:“难得过年,该说的便说。不带喜的话,那就别提了。”

  卢云心下领悟,知道顾倩兮担忧自己脾气刚直,一会儿品评未来岳丈的大作时,竟尔口无遮拦起来,忙低声道:“你别担忧,一会儿不管顾伯伯念得诗是好是坏,我都拍手叫好。”

  顾倩兮又是好气,又是好笑,刮了刮他的脸颊,啐道:“你啊你,真当自己是天下第一吗?”

  “爆竹声中一岁除,春风送暖入屠苏”,腊月、送神、除夕,好快啊,又是一年了。

  午夜时分,爆竹响起,顾府家丁侍卫难得休憩,纷纷开局赌博,卢云则与顾倩兮携手赏雪,两人院中独处,只感温馨。

  这夜京中好友各自忙碌,伍定远安顿了居所,带着义子秉烛守岁。杨肃观贵为京中豪门,自与亲友欢聚一堂,排场不比顾府小了。任凭天下起伏纷扰,京城的这一刻依旧宁静祥和。卢云仰望天际雪花,怔怔出神。

  从戊辰到己巳……这一年,天下真是多事啊!年初公主和番,伍定远初探玄境,二月宁不凡退隐,八月自己高中状元,十一月东厂政变,秦仲海远走流亡,到得岁末年终,昆仑更是合派覆灭,卓凌昭自尽身亡。

  乱世之中,熊虎横行,稍一不慎,便要家破人亡,这一年,天下祸乱不休,有的升天,有的坠地,或生或死,没人能忘掉这年的变故。

  明年呢?岁次庚午,世间又会发生什么大事?

  想到秦仲海,卢云摇了摇头,轻轻地叹了口气。

  千里之外,也是一声叹息响起。

  瑞雪飘飘,降在荒芜的大漠上,极目所见,空旷辽远,星光点点,火光熊熊,参天古木下蹲坐一条大汉,他拿着纸钱,送到了火堆里。朔风吹起火堆里的飞灰,伴着末烧化的纸钱,舞上了半空。

  背系双刀,脚旁平躺一柄马刀,十尺高的身躯,蹲在地下也有常人高矮,石像般的面孔不怒自威。他正是帖木儿汗国的勇士煞金。

  数不清是第几回过来了。自来西疆以后,每至除夕深夜,煞金总会孤身来到这株大树下,替土里的一代豪杰烧化纸钱。

  武功到了他这个境界,练与不练也没什么不同,开疆拓土、扬名立万,反正都是为异族效劳,也没什么值得夸口的,做与不做,俱都无妨。宛如苏武牧羊,他心头唯一的寄托,只剩这株大树。

  纸钱染上了红火,缓缓蜷曲,虽然最后只会剩下残渣灰烬,但此刻纸堆燃起的熊熊火焰,却是如此的耀眼夺目。

  风声萧萧,煞金的神情也甚萧索,他站起身来,拍了拍身上的白雪,便要伸手拾起脚边的马刀,转身离开。

  忽然之间,背后传来一声低微异响,煞金双眉一轩,登时留上了神。

  极细微的落地声,不同于雪花触地,也不似枯叶飘降,这是行人的脚步声。

  声音既低且细,几非人耳能闻。若非煞金内力通神,也决计听不到这下声响。

  第一下脚步过后,相隔良久,方才出了第二下声响。煞金侧耳倾听,那脚步在地下一点,细微的发力声响过,单足甫沾雪地,便又重新高高跃起。煞金心下一凛,已知此人以脚尖行走,双腿迈步极远,非只身材高大,轻功也极高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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