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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三


  这几句话极具恫吓之力,伍定远登时惊出一身冷汗。此时江充若要杀他,柳昂天手握证物,必然有法子报复。但若柳昂天一死,或是在朝失势,伍定远必然大祸临头。想到成家立业之后,每日尚须提心吊胆,忍不住脸上变色。

  伍定远深深吸了一口气,道:“就是这几句话,没有别的了?”郝震湘点头道:“便是如此了。”

  伍定远低头不语,忽然叹了口气。

  郝震湘道:“伍捕头若是担忧,何不送上东西,也好图个平安?”

  伍定远忽尔大笑,说道:“郝教头啊郝教头!那日我若是贪恋荣华富贵,早在西凉便屈服了,何必拖到现在才死?你回去转告你的主子,就说我伍定远的脑袋早就洗好了等他,有种的随时来拿!”

  郝震湘听他说话渐渐无礼,便板起脸来,冷冷地道:“我念在旧识一场,该说的也说完了,伍捕头自重。”说著站起身来,走到门口。

  伍定远看着他的背影,想到此人方才与锦衣卫之间有些不睦,忍不住道:“郝教头,这些日子委屈你啦!”郝震湘全身一震,头也不回,说道:“伍捕头此言是何意思?”

  伍定远道:“都说你是一条汉子,现下和猪狗混在一起,难免沾了一身屎。我说你委屈,那是看得起你。”

  郝震湘转过身来,大怒道:“姓伍的!我不过是混口饭吃,你又何必侮辱于我?”

  伍定远装作满脸不在乎的神气,说道:“郝教头何必动怒?若是心中无愧,便当我是一个妄人,也就罢了。”说着淡淡一笑,道:“若是心中有愧,你便杀了我,也是心中有愧。”

  郝震湘双手握拳,全身骨骼劈啪作响,眼中布满血丝,只听他咬牙道:“我是有愧!原来我那日便该死在刑场,好让我全家沦落街边行乞,好让我老婆女儿靠着娼户卖淫的肮脏钱来养家活口。伍捕头,你何曾可怜过我这种人的处境?”

  伍定远见他这幅模样,想他一条铁峥峥的汉子,却要如此度日,心中感慨。

  郝震湘越说越响,大声道:“这世道有多难啊!你要见不平了,出头了,随时落个不得好死,谁倒楣?谁可怜啊?全都是自家人!伍捕头,我自山东一路打到河南,在天牢里早想通了。我日后只本本份份的度日,忠君报国,把一身本领献出来,别的什么也不想!”

  伍定远摇头道:“别说了,你现下为虎作伥,死时臭名万古,终究没有好下场!”

  只见郝震湘怒目望向自己,伍定远寻思道:“凭郝震湘的武功,倘若此时要伤我,只怕易如反掌。不过大家总算相识一场,想来他也不会这么小气。”

  忽听郝震湘冷笑一声,说道:“伍捕头,你口中说得漂亮,口口声声骂我无耻卑鄙。你可知道外头把你多得有多难听啊!”

  伍定远心中一凛,但脸上仍装得毫不在乎,笑道:“竟有此事?只要不是教头编排我的阴损话,但说无妨。”

  郝震湘摇头道:“本来定远兄为了燕陵镖局的血案奔走,弄到了丢官亡命,江湖好汉,无不敬服。连我远在山东,也是敬佩得五体投地。待得各方好汉都给昆仑山擒下,只有你一人走脱之时,天下英雄都为你庆幸,直说老天有眼,保住好人的性命。谁知过了几个月,江湖上便出了一种说法,难听之至。”

  伍定远冷笑一声,说道:“什么说法!你说清楚点!”

  郝震湘道:“本想伍捕头为人行侠仗义,独自逃走之后,必会回头搭救旧日弟兄。谁知伍捕头到得京城后,摇身一变,成了大名鼎鼎的伍制使,却不见他苦恼忧心当日为他出生入死的好朋友,只记得自个儿过好日子,干自己的肥差,买楼进仆,好不威风!霎时飞上枝头做凤凰了!”

  伍定远听他如此说来,只气得脸色铁青,一句话也说不出。

  郝震湘续道:“原本四处可见的海捕公文,莫名其妙地,一发全给衙门收拾了。朝廷还加官晋爵,好不快活。这中间若非有诈,却怎会如此?江湖上都说你给奸党收买,临到头来,乖乖把东西交出,好换个芝麻绿豆的小官,同流合污,卑鄙无耻,直教江湖好汉齿冷!可怜少林寺灵音师徒、李铁衫庄主一家,全给人做了富贵功名的垫脚石!”

  伍定远一张脸变得惨白,万万没料想到自己的名声已是恶劣至此。他心如刀割,废然坐倒。

  郝震湘冷冷地望着他,道:“你说的没错,我是朝廷奸党的走狗,是小人,是畜生。但伍捕头你呢?你便是这么理直气壮么?”

  伍定远颓然道:“那日我命悬于人手,幸好一名好汉相助,辗转逃亡,千钧一发之际,才被当朝大将军柳大人救起。眼见御史王宁大人已被抄家,除了托庇在柳大人之下,天下已无人能救得我。我这般做,难道有错吗?”

  郝震湘摇头道:“伍捕头,传言如此,你同我说这些缘由,我也帮不上你。无论如何,我话已带到,言尽于此,你好自为之。”

  伍定远正待回答,忽听管家叩门道:“老爷,柳侯爷府上来人传话,说有大事会商,要你马上过去。”

  郝震湘面无表情,拱手道:“伍捕头公务繁忙,我这就告辞。”说着转身出去,伍定远看着他的背影,心中一动,忽道:“郝教头听我一言,再走不迟!”

  郝震湘停下脚来,回头道:“伍捕头还有什么吩咐?”

  伍定远道:“阁下是一条铁峥峥的好汉,何必和江充、安道京这些人鬼混?待我替你引荐引荐,日后投效柳侯爷如何?”

  郝震湘身子微微一震,跟着眼中闪过一丝感伤,但这神色一隐而去。他摇了摇头,道:“北京的官场就这么点大,岂能容得下一个反复小人?伍捕头的好意我心领了。”他走出大门,忽道:“咱们来日再见,只盼不必杀个你死我活。”

  伍定远听他这么一说,心中忽然想到两句话:“宁为太平狗,勿为乱世人”,活在此时此刻,真叫人情何以堪?

  伍定远心烦意乱,却听一旁管家连连催促,说侯爷府上催促甚急。伍定远怕延误军机,急忙赶赴将军府。

  伍定远甫进柳宅大门,一旁就有人急拉他衣袖。伍定远定睛一看,却是平日相熟的一名军官,那人姓赵,也是个制使,平日常与伍定远一起喝酒,算得上有些交情。

  那赵制使悄声道:“伍兄啊,看来大事不好。今儿个早朝时,江充大人向皇上进了谗言,连上几本奏章,说咱们柳侯爷府里不干净,收留好些穷凶极恶的逃犯,怕要意图不轨哪!”

  伍定远忽有不妙之感,郝震湘前脚刚走,弹劾后脚便到。他颤声道:“什么收留逃犯?此话怎说?”

  那赵制使摇头道:“详情我也不太清楚。只知道江充指名道姓,好像提到你老兄的大名,说你在西凉残害良民,无所不为。弃官逃亡后竟然跑到京城来,不知用了多少银两,向柳侯爷捐了个制使,又在京城大摇大摆,无法无天起来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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