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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六


  祁灵一见丛慕白姑娘此刻已经将方才悲恸的心情,抑压得无踪,而感到高兴,祁灵在这几个月的历经风险之余,已经体会“含蓄”和“深沉”的意味,他觉得一个身背血海冤仇的人,未尽然就需要将愁眉苦脸,表露在外表,只有以一份开朗的心情,和一股无畏的决心,才能披荆斩棘,历经艰辛,拨开一天云雾,洗刷不世之仇,这就叫做:提得起,放得下。

  所以祁灵很高兴看到丛姊姊的神情,逐渐地振奋起来,当时祁灵说道:“丛姊姊!我也不过是一得之见罢了,第一,我以为起程的时间,应该向后移挪,等到月上柳梢头,繁星眨万眼,我们再腾身起步,当然,如果今夜能够月黑风高,自然更为合适,倒是我们入山不久,忘却岁月。”

  丛慕白含笑说道:“这才叫做山中无甲子,岁月逐云飞,灵弟弟!你的意见正补正我的不足,我们虽然不是人约黄昏后,且等到月上柳梢头罢。”

  祁灵也含笑说道:“丛姊姊!你此刻如此说话,使我回忆起紫盖峰头,你传授我紫盖掌力的时候,往事历历如绘,神情如昨,不过那时候的丛姊姊温柔娴静,令人可亲,而今除了这种感觉,依然存在外,更令人增加了风趣潇洒,令人可敬。”

  丛慕白没想到祁灵会如此地说出他爱慕的心情,虽然两个人早已经灵犀互通,心心相印,但是,如此让个郎说来,难免还令人羞意无限,当时丛慕白姑娘,不由地轻轻啐了一口,粉颈低垂,娇嗔着说道:“灵弟弟!你这个人……”

  身处如此危境之中,能有如此坦然心情,消磨这难逝的时刻,没有一点焦急忧愁的心意,不是具有大智慧,大勇气的人不能如此。

  祁灵和丛慕白这种戏而不谑的情形,适可而止,祁灵接着说道:“丛姊姊!目前正是日渐偏西,傍晚黄昏尚有一段时间,在这一段时间之内,我们轮流行功调息一次,以便养精蓄锐,等到黄昏起程。”

  丛慕白点点头,又抬起头来说道:“灵弟弟!我们都已经有很久没有粒米滴水进喉,此刻难免饥火烧心,功力要大受影响,调息行功,是必须的,这一段时间,倒正是得其所哉!”

  祁灵说道:“如此事不宜迟,我先为丛姊姊护法。”

  丛慕白眼睛略略一转,微一沉思说道:“时不我与,已经没有办法轮流行功,你我此时功行一大周天下来,恐怕已经是明月当头,夜将及半,灵弟弟!你也无须为我护法,让我们退回几尺之地,对坐行功,以免延搁时日。”

  丛慕白说的倒是实情,祁灵点点头,两个人便缓缓地顺着地道,向下溜动了一会,停留在一段比较宽阔的地方,两人面面相对,静坐下来。

  这一对武林儿女,彼此坦然无猜,双双在地道中,对坐行功,此其间难免有肌肤之亲,耳鬓厮磨,甚而呼吸相闻,互知心跳,但是,他们真正做到了“暗室不欺心”,无愧于心地的清白,尤其他们彼此瞬息之间,都浑然进而忘我境界,不知身外尚有何物。

  这一次调息行功,是关系着性命攸关,彼此都以师门本命心法,大行周天,直到彼此醒来,双双睁开眼睛一看,从顶上漏下一丝微弱的星光,照到两人气爽神清的脸上。

  祁灵首先开口说道:“姊姊!你醒了么?”

  丛慕白微微点点头说道:“弟弟!愚姊幸不辱所望,此刻饥肠不辘辘,饿火不中烧,而外面又是月上柳梢头,已经不止是黄昏后的时分了,弟弟!我们走么?”

  祁灵伸手按住丛姊姊,轻轻地说道:“姊姊!且容小弟走在前面如何?”

  丛慕白知道这是祁灵的一份爱护之意,当下也没有坚持,只伸手和祁灵轻轻互握了一下,低声说道:“灵弟弟!我们不必过份小心,也不必过份大意。”

  祁录应了一声,双肩一缩,足下微一用力,身似一条灵蛇,沿着地道,直窜而上,左手一招“力托天王塔”,且稳且缓地推开地道顶端的土块和石头,只听得“嗖”地一声,一条黑影拔起数尺,便又一掠身形,急遽下沉,掩身而落,停留在一块巨大的青石旁边。

  眺目四周,但见青山树影,夜色沉沉,寂静得没有一丝异样。

  再抬头看天,繁星万点,月影无踪,偶尔微风习习,树涛阵阵,兜起人一阵山中凉意,祁灵正是仔细打量周围的夜色,只见丛慕白姑娘,宛如一叶随风,从不远的地道出口,悠然飘到祁灵身边。

  祁灵突然用一种极其感慨的语气,轻轻地说道:“丛姊姊!有道是:五岳归来不看山,黄山归来不看岳。丛姊姊!单看此时微光夜色,看那重重树影,叠叠石形,远有风涛荡耳,近有流泉如琴,此情此景,宁使人有置身画中的感觉,只可惜如此大好名山,竟被一个恶毒无边的鲁半班占住,使这样名山胜景,变成处处死域,到地危机,真是令人有不胜叹息之情。”

  祁灵如此极为感慨地说了这一段话之后,丛慕白在一旁轻轻地说道:“灵弟弟!名山胜景,遭受到蹂躏,徒然感叹于事无补。”

  祁灵点头沉重地说道:“姊姊说得对,徒然感叹于事无补,我要当此名山胜景,立下誓言,不使黄山还诸昔日清白,有负此生。”

  丛慕白深情地望了祁灵一眼,轻轻地说道:“灵弟弟!我们走。”

  这一声“走”字刚出口,只见丛慕白倏地拧身一拔,一式“乳燕出巢”,折转而起,微微听到一阵衣袂飘风,人已腾空三丈七八,人在半空中,忽地又一折身,式化“云龙三现”,蹬腿昂首,竟然向前平滑了一阵,这情形看在祁灵眼里,暗暗的惊诧,也暗暗地佩服,记得在夺取“千年灵芝”的时候,化身为“穆仁”的丛姑娘,已经迭次表现不凡,可是如今看来,就凭这一阵轻功,竟然使祁灵有自叹不如的感觉。

  因而,使祁灵进一步惊服的是那位早年威镇江湖,如今双目已瞽,隐居天柱的千面狐狸靳一原,这位武林怪人,对他的传说,纷纭不一,有的说他是由于自己徒弟伤了他的双目,有的说他自己伤了自己的双目,才洗手归隐,靳一原的本身固然充满了怪诞之说,而其能在一个月之内,促使丛姑娘如此突飞猛进,宁不使人无法相信么?所以,此时此刻,祁灵对于这位业已归隐的靳一原,起了突发的崇敬与钦服。

  再看丛慕白姑娘,在“云龙三现”的身式之下,向前滑行了数丈,忽然右手一抬,在微弱的星光之下,祁灵看得清清楚楚,一点乌星,闪电脱手而出,直向前面四五丈的地上落去。

  丛姑娘这一瞬间的滑行,固然是快如流星,而那一点乌星却疾若闪电,脱手不到一瞬,已经飞落到地上,微微地传来一声轻微的回音,说时迟,那时快,丛慕白忽然双手一张,人像一片落叶,又像是一朵浮云,悠然而落,身形遽收,直落到方才落地的那一小块石块上面,但是,这一落足,也不过是像蜻蜓点水一样,微沾即起,二次腾身,如法炮制,又向前飞落而去。

  祁灵这才明白,丛姑娘是用“一苇渡江”的功夫,来飞渡天都峰上的险境,所不同的只是渡江的一苇,如今变成了“投石问路”的石子,这种运用之妙,不仅是功力的高绝,而且尤其令人叹为观止的是丛姑娘这一种玲珑的心窍。

  祁灵也不敢稍慢,他用手中七星紫虹,在身边巨石上挑下几块碎石,也立即振臂腾身向丛慕白的方向,疾追而去。

  天都峰上说是步步危机,处处死域,并非夸大之词,可是,在这样繁星满空,微光蒙蒙的夜里,也断然没有想到有如此身手高人,在天都峰心腹之地,起落飞行,有人说:“兵者诡道也,虚虚实实,实实虚虚。”愈是最危险之地,愈为安全。祁灵和丛慕白这两个人如此脱离天都峰,是否就是这个道理?

  当祁灵叙说到这里的时候,在场的天山双侠宇内二书生,以及妙手空空古长青,金沙伯乐白完元,都松了一口气,露出微笑,只有神州丐道摇着手说道:“其实精彩之处,尚不在此,以我道人之见,他们离开天都峰之后,必有奇遇。”

  神州丐道说到此处,转而向依偎在紫盖隐儒身旁的丛慕白姑娘笑道:“姑娘蕙质兰心,叙述起来较之祁灵,必为精彩动听。”

  北岳秀士大笑说道:“道人!你要慕白侄女说来就是,何需兜售你那顶高帽子?”

  说得大家也都笑了起来,于是,丛慕白坐正了身形,娓娓地接叙下去。

  祁灵和丛慕白两个人一路之上,竭尽全力地交互施展着“一苇渡江”和“凌波虚渡”和轻功,像是一对北归鸿雁,心无旁鹜,只顾全力兼程,等到微月东升,夜已深沉之时,两个人腾身在一丛树林之上,蹈空而过,再落身而下之际,回首而眺,天都峰已经远离身后了。

  这时候,祁灵和丛慕白几乎同时都有一阵意外的感觉,但是,紧接而来的,便是一阵起自心底的惶恐,方才全心全力,施展身形,腾空起落,可是如今事过境迁,都为自己捏一把冷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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