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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一


  朱火黄叹口气说道:“老回回的心情我是能体会得到的,生活了这么长久的地方,有亲情、有友情、有一切熟悉的事物,如今硬要将他活生生地拉开,就好比婴儿断奶一样,那是多大的痛苦?我有这种经验……”

  他转过身去,面对着黑暗的天空,缓缓地说道:“在一个夜晚,突然地要我离开我生长的地方,离开我的亲人,我是多么的苦痛!可是,我把眼泪向肚子里流,可是,我能不走吗?我……唉!”

  他又转过身来,走到老回回身边,手搭在老回回的肩上,沉重地说道:“老回回!没有人能强迫你走,可是,我站在朋友的立场,请求你走。你走了,我们喝不到二锅头,吃不到牛肉馍,也可能一段很长的时间看不到你,不过,那没关系,我知道我的朋友老回回仍然健在,饶是关山远隔,只要我们有那个心,我们终究有见面的一天,我们终究可以喝到你酿的二锅头,吃到你炖的牛肉汤泡馍。如果你不走呢?我们就可能永远见不到面。老回回!我实在不愿意你走,然而,我又不能不鼓励你走!我说,我此刻的心情比你还苦,你相信吗?老回回!”

  老回回突然嚎啕大哭,捧着朱火黄的手,涕泗交流地说道:“朱爷!我走!我听你的话,我走!”

  朱火黄轻轻拍着老回回的手背,转面向马原说道:“马原兄!……”

  马原立即说道:“朱爷!请你不要这样称呼,不论你代表什么意思,我都不敢接受。我马原虽然不是什么人物。但是,在你朱爷面前,我一诺千金,只要有马原一口气在,老回回夫妇不能伤损一根汗毛,除非……”

  朱火黄立即拦住他说道:“好兄弟!没有除非二字,你一定要将老回回送到猩猩峡。我们会在沿途等你,河间府也许就是我们再见面的地方,请记住,戈姑娘还要你护送到南湖的烟雨楼。如果我陪戈姑娘去了,岂不是让天婆婆她们吓了一大跳么?”

  马原一点也没有因为这个笑话笑出来,他神情庄严地点着头,转身去备马。

  老回回站起身来,蹒跚地走过去,牵着马,将老婆扶上坐骑,自己也爬上马背,刚一说道:“朱爷!侄小姐……”

  下面的话就说不下去了,转过头去,僵着那多肉的脖子,抖动缓绳,马儿就得得地迈开蹄,走出木屋。

  朱火黄走到马原的马旁,说道:“老回回是江湖上少见的好人,好人应该有好报。”

  “朱爷!我会尽力,请你放心。”

  “我们河间见!”

  “河间见!”

  马原刚一催动坐骑,朱火黄道声:“慢着!”

  他从身上取出一个小布包,从里面倒出五六粒珠宝,送给马原,说道:“虽然你是天山大漠草原之鹰,路上也不能没有盘缠,带着吧!以作不时之需。”

  马原迟疑了一下,终于伸手接过,纳在腰间镖囊里说道:“朱爷!戈姑娘!请多珍重!”

  双膝一磕,马儿立刻奔出木屋,一阵蹄声之后,四周很快归于寂静。

  朱火黄站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,也没有动静。

  戈易灵擦干自己的泪水,叫道:“朱伯伯!你难过了!”

  朱火黄没有回头,回答的声音是平静的,说道:“没有。我这辈子难过的事经历太多了,国恨家仇,如果要难过,我早就疯了!我所以没有疯,因为我知道光是难过是没有用的。”

  戈易灵忽然问道:“朱伯伯!你……”

  朱火黄淡淡地说道:“走吧!我们也不能再拖了,河间府不是个短路程。而且,从明天起,你要改扮男装,我要比现在还老些,咱们爷孙二人,平平安安地到河间,好办正事。”

  戈易灵赶紧准备马匹,一面问道:“朱伯伯!到了河间,我们能找到我爹吗?”

  朱火黄跃身上马,说道:“姑娘!我要告诉你一句话,成之于人的事,我们不要去想它,唯有成之于己的事,我们自己才有把握。你爹会不会在河间府出现?那是求之于人的事,我们想也没有用。我们认真地去访察,那是我们自己的事,决定在我们自己。懂我的意思吗?姑娘!”

  戈易灵心头一凛,她不但懂,而且深深领悟到朱火黄这一段话涵意之深远和隽永,她实在想不透朱火黄这样的人,到底是什么样的人?令人莫测高深,尤其令她想不透的,像他这样的人,为什么被称之为“笑面屠夫”!

  两匹马就这样在黑夜里,开始踏上征途。说是“征途”,那是一点也不过分的,遥远的路程,充满了不知如何的险恶,而去追求不可预测的结果,这正好比是出征的战士,挺胸迎向战场一样。

  戈易灵此刻的心情,真正是澄清如镜,她在嚼味着朱火黄的话:“成之于人的事,不要去想它,因为那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。只有成之于自己的事,我们要全力以赴,因为成败是掌握在我们自己。”当一个人能想到这个道理,对于周围的一切,还有什么怨尤?坦然迎向未来,凡事尽其在我,自然海阔天空!

  塞外的清晨,一样的给人以清新蓬勃的感觉。

  在晨曦中,朱火黄将马停在一处水潭之旁,从马背的小包裹里,取出几件衣服,交给戈易灵。

  “姑娘!到那边树丛中,改扮男装。”

  戈易灵从海慧寺出道,乍入江湖,真正是在危机四伏中成长,人在追求自保的情形之下,经验累积得特别快,尤其她和马原这一趟塞北之行,更使她日趋成熟,一个成熟的江湖客,是没有“意外”二字的,因为诡谲多变的江湖,处处时时都会有“意外”,那就不是意外了。

  她接过衣服,很快换过,随手将头发打散,挽成一个文士髻。她想:可惜没有菱花镜,要不然照照自己,一定是很有趣的事。

  走出树丛,戈易灵大人地吃了一惊,源潭之旁,朱火黄已经变成面色枯黄,皱纹满脸,头发灰白,颏下一丛乱草的老人,佝偻着腰,原本高大的身材,突然矮小了许多,如果不是戈易灵事先知道,她实在没有办法将眼前这位老态龙钟的人,和虎虎生威的朱火黄相提并论。

  戈易灵充满了敬服之意叫了一声:“朱伯伯!这……这真是神奇!”

  朱火黄呵呵笑道:“算不了什么。这种临时易容的药,涂抹起来十分方便,再加上自己动作上的改变,就可骗骗一般人,真正的行家眼睛,是蒙骗不了的。”

  戈易灵笑道:“朱伯伯……”

  朱火黄拦住她,说道:“从现在起,就得练着改口,以你现在的年龄,应该叫我爷爷,咱们是祖孙二人,相依为命。记住!不要叫溜了嘴,尤其是人多的地方。那些清廷爪牙,都是久经磨练,一点点蛛丝马迹,都会引起他们的疑心。”

  “是的!爷爷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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