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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


  史金刚满脸不以为然,但是,习惯上他不会和郑无涯辩,他觉得那是不合他的身份。

  突然,叮当一声,天井檐下挂的铜钟敲了一下。那是表示有重要事情紧急禀报。

  史金刚冲出去,只一会儿又匆匆地走回来。

  “有什么坏消息吗?”

  “回庄主的话,姑老爷……金在鑫搬走了。”

  “他该走的。”

  “庄主!金在鑫在城北原来早有一处庄院,而且,豢养着不少的人,我们的消息太不灵通了。”

  “金刚!我们不怀疑人,这是我们做人的长处,我们不必自责。”

  “金在鑫留着一封信。”

  “啊!他还要说明什么吗?”

  郑无涯从史金刚手里接过一封特大的信简,他掂在手里想了一想,终于拆开。

  “岳父大人:腊月二十三日送灶王爷上天的日子,是岳父大人六十华诞初度,小婿准时前来拜寿。小婿已经代邀太原府有头有脸各路人物,前来为岳父大人作花甲之庆,趁这个机会,让太原府的人物,认识岳父大人行善乐施以外的事,想必亦为大家所乐闻。小婿金在鑫百拜。”

  郑无涯的手颤抖了,他的嘴唇颤抖了,那不是怕惧,而是一种气极的表现。

  史金刚默默站在一旁,没有问任何一句话。

  郑无涯将信迭起,问史金刚:“金刚!你知道金在鑫在信上写着什么吗?”

  “想必没有什么好话。”

  “错了!金刚!他称呼我为岳父大人,他记得我的生日是腊月二十三日,他并且记得我今年是六十花甲大寿。”

  “大概是良心发现了。”

  “对!大概是良心发现了。我这个孝顺的女婿居然代我邀请了太原府的各路人物,齐聚郑家庄,金刚!你知道他要干什么吗?哈!哈!哈!”

  郑无涯纵声大笑,他张着手臂,仰着头,笑得狂放。

  史金刚静静地站在一旁,看着自己追随多年的老主人,那份失常的狂笑。

  笑声停歇了,郑无涯的脸上没有留下丝毫笑意,有的只是一份鲜明的哀伤与痛苦。他从太师椅上站起来,瘸着腿,走了两步。他拂开史金刚的扶持,沙着声音说道:“金刚!我觉得戈平戈总镖头也是个没有见识的人。”

  这样突然冒出来的一句,史金刚茫然不知所答。

  “你试回想,当年为了劫镖,跟他对拆了五十招,戈平少年轻我十岁,可是他的七孔丧门剑,几乎使我的剑出鬼愁英名毁于一旦。在我羞愧气愤的时刻,他说了几句话,他说算不了什么,别人也会照样能胜过他的七孔丧门剑,唯一使人无法胜过的方法,就是丢掉手中的剑。”

  史金刚说话了。

  “庄主!这是什么意思?”

  “他暗示我洗手归隐,他说,刀头舐血的生活,没有一个有好结果,图个下半世心安吧!”

  “奇怪!以他当时那种年纪和声望,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?”

  “谜!一个我不知道的谜,从那一刻,我在失败之后服了他,于是我,还有你们几个人,来到了太原。可是,今天我发觉他也错了。”

  “庄主的意思?”

  “胡匪就是胡匪,他甩不掉也摆不开,你想回头,有人不让你回头;你想过平凡平静平稳的生活,有人不接纳你,不知道什么时候,有人要踹你一脚,要把你踢下深渊,这都是戈平没想到的。”

  “庄主!不是我们不长进,是人家逼我们。”

  “金刚!看看有没有老朋友,愿意在这时候伸个手。”

  “庄主!我去找,我去邀,两肋插刀的人还有。”

  “那是很好!金刚!明天你到后面水塘里去捞捞看,沉在水底久了,剑鞘,成了朽物,但是青虹剑大概锋利依然吧!”

  史金刚有一种莫名的兴奋,他变得恭谨驯服,垂手应是。他明白,捞起青虹剑,宝物神兵不需磨洗,自然就可以显示出“剑出鬼愁郑天寿”的心情、威名和见解,“郑无涯”三字恐怕在青虹剑取出之日,就消失了。

  他转身就要离去,郑无涯朗声叫住他:“金刚!距离腊月二十三,不到一个月了。你不要忘了,那天是我六十岁花甲大庆,郑家庄有许多贵客临门,我们要好好的接待,不要让人家笑我们寒伧。”

  【第五章 一念回头 自获天佑】

  腊月,岁暮冬残,年关将届,贫富在这个时刻,分得非常清楚。穷人的感受是年关难过,而富人却是欢欣快乐,迎接新春。

  郑家庄是忙碌的,杀猪宰羊,蒸糕酿酒,到了腊月二十二日这天,更是郑家庄忙碌的高潮,因为不只是为新年将到,迎春接福,而且是为了郑家庄老主人郑无涯郑大善人的六十大庆,就在明天。

  郑家庄的前进花厅,悬灯结彩,灿烂辉煌,当中照壁上,一个巨大“百寿图”的中堂,迎面一对手臂粗细的红烛,左右摆开,至少有为数上百用红桌布铺成的席面,一式的银杯银盏,交相辉映得富丽堂皇。

  忙碌的人们,都在作最后的检查。一切陈设,连摆在花厅两列大约有上百坛的汾酒,都已经拍去泥封,只等待明天贺客们的开怀畅饮。

  尽管是如此的忙碌,却没有办法从忙碌人们的脸上,获得一点为喜庆而忙碌的笑容,让人感受得到的,只是凝滞和沉重。

  在郑无涯的书房里,史金刚坐在郑无涯的旁边,对面坐着一个文质彬彬的先生,白净面膛,微见髯须,一袭长衫,看去是一尘不染,手里正握着一柄不合时令的大折扇。另一位是个驼子,黝黑的脸上,有一双明亮有光的眼睛,经常挂着一副天真可亲的笑容,使人看不出他到底有多大的年纪。

  郑无涯拱拱手说道:“这次金刚再三要邀请昔日老友前来帮忙,我是一再不同意……”

  那位白净面膛的文人先生立即打岔说道:“我明白你的心情,既然已经脱出昔日的是非窝,又何必再陷身泥淖,老实说,回头不易,而失足却是在一念之间。”

  史金刚忍不住要说话,他刚叫一声:“季爷……”

  那文人先生一摆手,郑无涯及时说道:“金刚!让奚文兄讲下去。”

  这位季奚文倒是认真地点点头,微皱着眉锋,接着说下去。

  “就如同我,随着郑大哥金盆洗手之后,我就离开了白山黑水,真正地隐姓埋名。但是,我跟郑大哥不同,第一,虽然我不再做一点坏事,却也没有做一件善事。因为,我以为,自己能够去恶向善,这就是一件了不起的大善事,何必再去行善好施?……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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