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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〇


  常持峰微微笑道:“茶是雪雾冷泉旁摘下的雨前毛尖,烹茶的水是山泉,煮茶的壶是真正宜兴紫泥壶,烧茶的柴是山上的冷杉,有如此的配合,才能获得龙兄一声好!”

  龙步云忍不住说道:“多承指教,到今天我才知道天地间皆是学问。”

  常持峰说道:“龙兄千万不要认为我是在卖弄,这只是表示筏帮对龙兄你这位贵客一点感激之心。尽量把平时那份粗鲁不文的草莽作风,收敛起来,纵有做作,也能邀得原谅。”

  面对着这样一个黝黑的汉子,能说出如此一番话来,常持峰能统领白马河上数百只筏和撑筏的筏户,是有他的道理的。

  龙步云忽然想起,立即从身上取出布包,双手递给常持峰,说道:“不敢说是完璧归赵,总算是不辱所命!”

  常持峰刚要说“谢谢”,龙步云立即又说道:“对方确是迫不得已,她们再三要我向常堡主致歉!请堡主宽谅。”

  常持峰说道:“任何人都有情不得已的时候,任何人都有需要别人谅解的时候,事情说开了,一切都不存在。”

  龙步云说道:“常堡主快人快语,我就以茶代酒,敬你一大杯!”

  常持峰大笑说道:“这盅茶既不能代酒,也不敢接受你龙兄这一敬。我们互饮了吧!”

  喝下这盅茶,常持峰这才吩咐上菜备酒。

  他很认真地说道:“龙兄今天一整天没有好好的饮食,此刻酽茶喝多了,茶也照样醉人,还是留待饭后吧!”

  送上来的酒,虽然是自酿的村醪,却是十分醇厚。几盘烧腊卤味,虽然出自乡间口味,却是十分可口。

  浅斟慢酌,彼此都是敞开心怀,无所不谈。原来常持峰也是官宦之后,因为避乱世,自曾祖一代迁到白马镇至今。至于为什么身人筏帮、踏进江湖?那是因为从他父亲那一代,眼看地方盗贼蜂起,不得聊生,于是组合撑筏人家,习学武功,原是保乡护家,没想到变成一支帮派。

  常持峰说道:“筏帮的人也有一套规矩,大体上说,还不敢为非作歹。但是,人多品杂,难保有不肖之徒。这也是我时刻挂心的事。”

  龙步云连忙说道:“我辈做人,只要竭尽心力,也就俯仰无愧了。”

  两人谈得非常投契,明月水光,凉风习习,而且四周寂静,这是龙步云近一段日子以来不曾享受的安静与平安。也就难免多喝了两杯。此刻他已经微有酒意。

  龙步云按住酒杯,望着常持峰说道:“堡主!我很羡慕你!”

  常持峰微微一怔,立即笑道:“羡慕我?龙兄!你不是在说笑吧!”

  龙步云摇摇头说道:“虎头堡有你一亩三分地,有你的祖先庐墓,守着妻儿,只要你愿意,你还可以过着像今夜这样幽雅有致的生活。不像我,萍踪无定,今天在你这里畅饮一顿,明日此时,又不知身在何处?”

  常持峰连忙说道:“龙兄!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?”

  龙步云说道:“你我如此投契,任何话,但讲何妨?”

  常持峰说道:“白马镇虎头堡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,但是自由自在的生活,倒是真的。龙兄!如果你能留下来,虎头堡就是你的家一样……”

  龙步云无奈地笑了笑说道:“我是个定不下来的人,出岫的浮云,那里能停得下来?固定的生活,是要有那种福气,我啊!没有那份福气!”

  常持峰不知道龙步云的内情,但是,他明白一个常年漂泊的人,都有一个不得已的苦衷,他不说,别人也不便问。

  常持峰刚说道:“只要龙兄有朝一日能够……”

  忽然有一阵箫声,悠悠而起。

  月夜箫声,是动人心弦的。真所谓是如怨如慕,如泣如诉,余音袅袅,不绝如缕。在白马河的夜晚,从何而来如此动人的箫声?大家都愕然而为之沉默了。

  忽然有人叫道:“在那边!”

  所谓“那边”。是白马河的上游那一段水最深的地方,被当时的人称之为“白马潭”。

  此刻,白马潭上有一张竹筏,筏上有人持篙而立,身材纤小,衣袂随风。再稍加注意,另外还有一个人是盘坐在筏上,吹箫的正是她。

  龙步云是背对着白马潭,常持峰因是对面而坐,隔着竹筏前面翘起来的虎头,所以他们都看不清楚。

  当龙步云站起来回身,凝神注视时,他立即大惊脱口说道:“是了凡!”

  常持峰此时也站起来,虽然他并不认识了凡,但是他知道这样一位小尼姑,顿时他也脱口说道:“怎么会是她?难道……?”

  龙步云听到这一声“难道”,立即心情为之一紧。他想到的只有一件事:“灵药不灵,病人去世,了凡前来寻找他而找到了白马河上。”

  他紧张地向常持峰叫道:“堡主!……”

  常持峰立即拦住他的话头说道:“是要去看看她发生了什么事,是吗?”

  龙步云连忙说道: “她们平日绝不轻易出门现身。今夜……”

  常持峰说道:“而且是在这月夜中的白马河上,岂能无事,那是应该的,也许她需要帮助。”

  他不等龙步云说话,立即吩咐筏上的人,将后面拖行的半张竹筏、筏上的锅灶食品,统统搬到前面来……

  龙步云明白他在做什么,当时握住常持峰的手说道:“堡主!不必麻烦他们,我这里去去就来,再说我又不会撑筏,独自一人无法到得了那边。如果派人送时,恐怕违背了你的用意,也不是我心里所想要的。”

  常持峰说道:“既然如此……”

  龙步云说道:“好茶好酒,还有好月亮、好风景,更有好朋友,我不会轻易放过的。”

  常持峰笑道:“龙兄!请你放心,常持峰别的不敢说,至少可以做一个善解人意的朋友!你去吧!我在此地相候,绝不上前相扰!”

  他立即吩咐:“插篙!”

  竹筏两边各有两个用篾片编织而成的圆箍,绑在筏边竹子上。

  这一声“插篙”,随即有四根竹篙又快又准,插进那四个篾做的圆箍,深深插在河底,竹筏就停在河上。

  常持峰抱拳说道:“龙兄请吧!如果有什么需要,只要招呼一声,我当尽力。”

  龙步云深深广躬,口称:“多谢!”

  他便轻轻跃身上岸,沿着河岸,疾奔而上。因为相隔得并不太远,很快地龙步云来到了白马潭畔。

  了凡那张竹筏,紧靠近岸来。

  龙步云从常持峰筏上登岸是岸西。

  整整靠岸相离,隔了一条河水宽。大约有五丈左右。

  龙步云看到了凡也插住了篙子,因为河水深,偌长的竹篙几乎没顶。

  了凡正蹲着身子对筏上坐的人说话。

  筏上坐的人显然不是了凡的师父浮云师太,因为,身后披的是一头长发。

  龙步云心里一动,不禁思忖:“这会是谁?难道是……”

  他心里一急,忍不住高声叫道:“了凡!我来了!”

  只见他从河岸的石头上,仰首张臂,长吸一口气,微蹲两腿,猛然弹起,直如一只大鸟,奋翅而起,凌空飞起好几丈高。

  倏地又凌空一折,有如掠水的鸟儿,斜斜地飞掠过去。

  在这一起一落之间,龙步云飞越了白马河,只见他空中缩腿张臂,一片落叶,飘然落在了凡那张小竹筏上。

  人在情急之中,施展了生平所学而且是尽力而为。

  龙步云刚一落定停身,便抱拳说道:“了凡!是不是发生了什么……”

  了凡没等他说完,便向他说道:“我师叔要当面谢你救命之恩,所以……我到了虎头堡,听说你在白马河,真有雅兴啊!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张筏……不说啦!”

  她对坐着的人谦恭地说道:“师叔!我就在附近不远,要回去时,只要招呼一声即可!”

  她站直了身体,对龙步云看了一眼,那一眼真是充满了复杂的情感,分不清楚是……她微微一点足,飘身上岸,不知去向。

  龙步云刚叫得一声:“了凡!”

  已经不见了人影。他这才回身,果然,坐在竹筏上的正是了凡的师叔。是浮云师太的亲妹妹。

  这张脸,龙步云是在疗伤时见过,只是当时心情紧张,根本没有仔细看,而且当时病容满面,双目紧闭,脸色焦黄,是个垂危的病人。可是如今面对的人,完全不同。

  首先看到的是那一双眼睛,明亮如秋潭深水,黑白分明,极为特殊,是少见的美!一张素净的脸,在月光下更显得吹弹可破,两道细而长的眉,如今微蹙。

  一身洁白的衣裳,露出洁白的脖项。

  怀里抱着一支玉箫,正默默地望着龙步云,没有说话。

  龙步云一时慌了手脚,忐忑不安地说道:“对不起!我只知道你是了凡的师叔……”

  对方立即说道:“我叫冠珠,其实我跟了凡情同姊妹,师叔二字,是她从我姊姊关系上称呼的。”

  “冠珠”!这名字很怪,但是,她说话的声音非常好听,而且说话从容不迫,比龙步云那样吃吃不能成言,强得太多!龙步云踌躇地说道:“我姓龙……”

  冠珠说道:“我知道,龙大哥!了凡已经告诉了我,她所知道的一切。”

  龙步云连忙说道:“姑娘!”

  他真不知道如何称呼,因为看冠珠的年龄大约在二十一二上下,称一声“姑娘”,大致不差。不过,他这样一叫,冠珠立即说道:“龙大哥不必客气,你可以叫我的名字:冠珠。按说呐,我应该先向你拜谢救命之恩,只是因为一时还没有复原……”

  龙步云不禁说道:“对啊!你身受重伤,不会复原得这么快,你应该在慈航多多休养,怎么可以冒着夜露,在这河上泛筏,你这是不珍惜自己……”

  此话一出口,龙步云自己也怔住了。他是冠珠什么人?怎么可以如此用责备的口气跟她说话?他怔了一下。然后带着歉意,很认真地说道:“冠珠姑娘!真的对不起啊!我不应该这样对你说话。那是因为……因为……”

  因为什么呢?因为关心吗?一个陌生的男人对一个陌生的女人有什么可关心的?但是,龙步云如此情急说话,不是关心又是什么呢?龙步云如此吃吃不能说话成句的时候,冠珠倒是很平静地缓缓地说道:“谢谢!因为我知道龙大哥是出于对我的关心,我怎么会怪你?我不能这样不识好歹啊!”

  龙步云忍不住又说道:“可是冠珠姑娘你的伤……?”

  冠珠点点头说道:“这是我所以要来这白马潭的主要原因。”

  她望着龙步云,露出一丝恳切的微笑。“龙大哥!请坐下来说话好吗?”

  龙步云只稍一迟疑,便席地坐下,他认真地说道:“冠珠姑娘!你是在重伤之后,元气大伤,应该多多休养。”

  冠珠缓缓说道:“龙大哥!你的灵药,真的灵验无比,敷上之后,祛毒生肌,现在我除了创口尚未愈合以外,完全跟常人无二。”

  龙步云连忙说道:“那也不能冒着春寒在这白马河潭上泛筏啊!我是说,还是以休养为重!”

  冠珠忽然有些黯然地说道:“如果我今夜不来,也许终生遗憾!”

  龙步云惊讶怔住了。

  他不知道这一趟白马河上泛筏,会有如此的重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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