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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老头叹了口气说道:“夏爷只有一个女儿,看样子夏家圩子要想撑住,是难了!”

  他一面说着话,一面蹒跚地走过去,将那“三碗不过集”的纸条撕去。

  龙步云静静地将一钵子鸡汁泡饭吃个干净,拿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在桌上。

  检查一下套在骡子嘴上的布袋,烧酒泡黄豆也吃得差不多了。

  解开缰绳,刚要离去,老头从店里出来问道:“客倌!你要到那里去?”

  龙步云已经跨上了大麦红骡子,转过头来问道:“店家!你有意见吗?”

  老头挺认真地说道:“这里除了夏家圩子有几百人家,五十里的范围,都没有人烟。夏家圩子今天正在忙着丧事,你不方便这时候去打扰人家,不如就在小店歇一宿,干草铺还有一股草香,凑合一晚,明日再行。”

  龙步云笑笑说道:“如果我喜欢夜行呢?”

  他没有再看一眼那老头的错愕神情,催动大麦红骡子,轻松地上了路。

  夕阳已经向西,渐渐让人感到春寒仍在,归鸦噪巢,为这荒野的黄昏,带来了一份凄苍。

  回首身后,那几间茅屋野店,已经消失在暮霭苍茫之中。再向前看,不远处有黑压压的一大片房屋,此刻炊烟四起,一片迷漾。

  龙步云缓缓地催动坐骑,来到近处,只见有一道宽约两:丈的水沟,沟里流着潺潺的水,水沟大概就是护庄河之类,隔岸是黄土坯子筑成的寨墙,约有一丈多高,十分厚实。

  有一道吊桥连接着围墙的大门,栅门是用饭碗粗细的杉木钉上铁条做成的。此刻栅门已经半掩,有人在看守着。

  龙步云来到吊桥头,翻身下骡,在桥头只稍停了一下,便自牵着大麦红骡子走过桥来,经过栅门,看守的人很客气地说道:“欢迎来到夏家圩,请尊客随我来。”

  他们自己人显然是把夏家圩子的最后“子”字省略掉了,说起来比较俐落些。

  龙步云在称谢之后,随在身后,缓缓而行,心里却暗暗称奇:“看来野店老头说的是实话,夏超峰果然是个人物,如此待一个陌生来客,不但需要魄力,更要有那份胸襟,可是……”

  龙步云感到有一分惊奇。

  夏家圩子看来是有好几百户人家,自然都是奉夏超峰为龙头舵把子,那是无可置疑的事。可是如今夏超峰猝然过世,连五里路外的小野店的老头都感受到了哀伤,为什么夏家圩子的人却感受不到一丝哀恸的气氛?没有人家挂孝,没有人家表现了悲愁,如果说夏家圩子有什么不同于其他地方,从龙步云第一眼看到夏家圩子的人开始,就感觉到他们都有一分凝重的神情。

  这是一种不寻常的现象。

  那人牵着大麦红骡子,穿过广场,走过门户相对类似的街道,再绕过一处巨大的园圃,转过一处高耸的墙壁,来到一处门前。

  门上横额有飞金楷书“迎宾”两个大字。

  有人出来为龙步云拿下包袱行囊,有人为大麦红骡子卸下鞍子,并且牵走了骡子。

  这时候从里面出来一位中年人,黑马褂、蓝长棉袍,头上一戴着瓜皮帽,很恭谨地说道:“敢请教尊客贵姓?”龙步云答道:“敝姓龙,小名步云,错过宿头,冒昧来到贵庄,但求暂避一宿风露。贵管家如此盛情,令人感动。”

  那管事的拱拱手说道:“龙爷您太客气,来到夏家圩,就是我们的贵宾,招待不周,尚请龙爷宽宥。”

  他伸手躬身道声:“请!”

  这座名之为“迎宾”的屋子,一连有三进,这位管事的先生将龙步云安置在第二进一间一明一暗的房子里,便自告退。

  少刻有人送上漱洗用水,又有人送上来点心,并且说道:“我们晓得龙爷已经用过饭,这些点心是请龙爷宵夜用的。”

  龙步云很想问一些事。但是,他也了解,要在这些家人身上问出什么,那是很难的。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盘算。

  漱洗一遍,连点心也没有动,便到里间和衣而卧。

  龙步云此刻心里有一个很大的疑团:“野店的老头不会说这样的谎,夏超峰一定是死了。但是,这整夏家圩子竟然没有一点办丧事的迹象,这是反常的现象,事有反常就有原因,到底是为什么?难道夏超峰的死是有隐情吗?”

  他又想道:“以夏超峰的外号来说,长剑赛孟尝足说明他不但慷慨好客,而且还有一身武艺,这样的人不应该是如此英年早逝……”

  他愈想愈觉得其中有难解的谜。

  他有了破解谜底的决心,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这么做,如果说有理由的话,那是他觉得像夏超峰这样急公好义的人,不应该死得有任何一点可疑之处。

  尽管龙步云只是夏家圩子的一个过客,但是,天下事天下人管,他不能甘于缄默。

  龙步云如此和衣靠在床上,静静地养着神,直到听见远处梆子响,更锣敲的是二更。他从床上一跃而起,临窗凝神倾听了一会,然后他推开窗子,人一伏身,落身到窗外,沾地一弹即起。冲天拔起两丈多高,飘落在屋脊上。

  他四下里眺望一圈,周围都是黑漆漆的,他朝着迎宾馆的西方,一路飞跃过去,停在一幢高出一般房屋的楼顶,檐牙高啄,十分气派。他从屋檐上一松双脚,像是落叶随风,毫无声息地飘落地上。

  一溜纸糊着的格子门,紧紧地闭着。

  直到他落地,才发觉格子门里,有一点微弱昏黄的灯光。

  龙步云只稍作犹豫,便伸手推了推门,居然应手而开。

  进去,再掩上门,定神,细心观察,迎面一道木雕的屏风,绕过屏风,吓了龙步云一跳,正当中躺着一个人,头顶处,放置着一张茶几,上面点着一盏油灯。

  没有活人是这样睡觉的。

  换句话说,停在屋子当中的是一具死尸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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