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玉翎燕 > 剑底情缘 | 上页 下页


  大门牌楼没有一点装饰,往年不是这样的。每年的正月十五元宵节,大门牌楼张灯结彩,名曰欢渡上元节,实际上是为第二天龙家寨女主人暖寿。到了第二天正月十六的正日子,大门牌楼上一定悬挂出一只栩栩如生的龙灯,那不只是代表着龙家寨,还有另一种含义,龙家寨的女主人肖龙。可是,眼前的龙家寨大门牌,冷冷清清,没有一点装饰,就算是因为大风雪的关系,也不至于冷冷清清到这种地步。龙步云的大麦红骡子停在大门牌楼下,仰头上望,大门牌楼除了拱斗里残留着泥草狼藉的燕巢,再也没有任何的东西。这是十分不寻常的事。

  除非龙家寨发生了大不幸,除非龙家寨的女主人……

  龙步云不敢再想下去,一抖缰绳,催动胯下的麦红骡子,冲进大门牌楼。从大门牌楼到达那他熟悉的大门,隔着一个大广场,约有十箭之地。麦红骡子很快冲到门前,自然停住。大风雪天气,大门紧闭是正常的,积雪的盖覆之下,左边那只石狮子颔下抱着那只石球,没有修补,残破依然。平日门的两边总是斜摆着两条长板凳,坐着聊天的管家,磕着旱烟袋,聊不完的天南地北,这些熟悉的景象,代表着龙家寨的气势和传统,如今,这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了,连那两条挨过多少岁月的长板凳都不见了。连带地那两扇厚实的黑漆大门,拳头大的密布铜钉,也失去了昔日的光彩。龙步云跃身下马,除去头上的风帽,露出那张略见髭须,略见清瘦的脸,深锁着双眉,怔了好一会,才举手敲动门上的兽头铜环。大门启处,钻出一张惊喜交集的脸。

  且没有招呼龙步云,却先回头大叫:“少主回来了!”

  这才拉开大门,给龙步云行礼。

  龙步云拉起面前的老苍头,他几乎是认不出眼前这位显得十分苍老的老人家,他带着惊讶地说道:“炳忠叔!是你吗?我们很多年不见了,你还好吧?”老家人炳忠立即又双膝落地,叩头说道:“少主!你回来就好!回来就好!”这时候一阵脚步声,从后面越过天井,来了一大群人。

  龙步云一见,撇开老家人炳忠,抢步上前叫道:“姊姊!是我,步云回来了。”步云的姊姊龙玉珠也奔上前,双手把住步云的手臂,泪流满面,凄然叫道:“小弟!你可回来了!你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?”龙步云刚叫得一声:“姊!”他停住了。他看到大姊玉珠浑身黑衫,发髻上插着白绒球。他的心一震,急着摇撼大姊问道:“姊!你怎么……娘她老人家还在吧?”玉珠泪流不止,摇着头说道:“小弟!你随我来!”

  她走得很快,穿过二堂,通过一道天井,推开中堂的格子门,玉珠就扑上前,匍匐在地,嚎叫着说道:“娘!小弟回来了!他平安地回来了,您老人家可以安心了!娘!”龙步云一看,中堂供着牌位上写着显妣龙母潘太夫人灵位。

  龙步云顿时有如万丈悬崖失足,一声惨嚎:“娘!”人顿时摔倒在地上昏晕过去。吓得众人一阵忙乱,灌水的灌水,掐人中的掐人中、捶背的捶背,半晌,龙步云悠悠醒过来,倏地一个翻身,爬到供桌之前,嚎哭叫道:“娘!儿子不孝,没有侍奉膝下,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能看到,罪孽深重,儿子万死也不能赎罪。”龙步云一口气不停歇地哀叫着“娘”,姊姊玉珠也陪在一旁哭泣。有人在灵前烧纸钱、上香,步云一直哭得吐血。姊姊玉珠搀着步云,哭道:“小弟!你要节哀,娘在地下有知,不愿意看到她的儿子哀伤坏了身子。”玉珠把弟弟步云搀回到原来住的卧房,有人送来汤水。

  龙步云不漱不洗、不吃不喝,他暴躁地挥退了所有的人。

  玉珠劝道:“小弟!回来就好,一切事情总得慢慢地来,龙家寨五百多户人家,今后就看你来主持这里的一切。至于娘……”步云说道:“姊!对不起!现在我什么也听不进去,我的心里很乱,让我一个人静一静,有话明天再说,明天,我有太多的话要请问姊。”玉珠点点头说道:“也好!你先多休息,千万记住,不要哀伤过度,坏了身子,娘在地下不安。小弟!记住姊的话,回来就好!”龙步云等姊姊离开以后,关上门,放下窗帘,下雪的天气,阴霾潮湿,天暗得早。他躺在床上,呆呆地望着屋顶,在心里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:“娘怎么会这样死去?怎么会?怎么会呢?是意外吗?是什么样的意外?”他盘旋在心中的就只有这个问题:“是什么样的意外?娘的身子骨是那么康泰,娘的为人又是温婉善良,驭下宽厚。龙家寨不是江湖帮派,扯不上江湖恩怨,为什么?为什么……?”想着想着,人从床上跳起来。

  他不明白自己要如此地苦苦思考?只要问姊姊玉珠,想必就立即获得答案,甚至于问炳忠叔,这位跟随龙老爷子长大的老家人,也可以获得答案。纵使他不问任何人,熬到明天一早,自然也会有人告诉他。

  可是他偏偏要如此将自己关在房子里,苦苦地煎熬着自己。

  那大概是只有一个原因,他要确定十年的思念,娘是思念他这个儿子积忧成疾,郁郁以终。他是罪孽,他是祸首,他不要任何其他的原因,来减轻他内心的罪愆!夜深了。龙步云忽然拉开房门,悄悄地走到中堂,他跪在灵位之前,合掌仰头,喃喃地问道:“娘!儿子来迟了,这是做儿子终生难以释怀的遗憾!娘!请你告诉我,你不是其他任何原因,使你意外过世,只是思念你这个不孝的独生儿子……”忽然,龙步云心神一凛,以他现在的武功,二十步以内,飘花落叶也难逃他的耳朵。倏地他就地一个伏身,闪电飘身一跃,从格子门半掩的门缝中,穿身而出,扬掌悄声叱喝:“什么人!半夜在这里鬼鬼祟祟的!”他的掌还没有落下,来人已经身子一软,倒了下去。

  龙步云顺手抓住,不觉失声叫道:“姊!是你呀!”

  龙玉珠张口结舌,结结巴巴地叫得一声:“小弟!你……”

  人吓人,会吓坏人。龙玉珠当时吓得脸色灰白,冷汗沁额。

  龙步云将姊姊抱进中堂,拨亮灵前的油灯,直抱歉地说道:“姊!对不起呀!我真的没想到是你,吓着你了?”龙玉珠喘着气说道:“小弟,你方才真的吓坏我了。我每天晚上都要到娘的灵位前添油上香,突然看到你这么一闪人影,我还以为……”她说到这里,突然把话缩住。

  龙步云紧迫着问道:“姊!你以为是什么!”

  龙玉珠没有说话,从椅子上挣扎着站起来,走到灵位前,添油上香,然后深深下拜,口中说道:“娘!小弟回来了!你交代的事,我一定跟小弟详细的说清楚,娘!您放心吧!”她站起来,回过头,只见她泪流满面。

  龙步云伸手抓住姊姊的手,盯着看她,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问道:“姊!告诉我,娘是怎么死的?”龙玉珠流着眼泪说道:“小弟,娘留给你有一封信,看了信你自然会知道。”

  她从身上摸出一封书简,簪花小楷可以看出是娘的亲笔,也可以看出写这封信的时候,龙夫人的情绪是十分平静的。龙玉珠捏着信,认真地说道:“这封遗书,我一直留在身边,没有任何人知道娘留了这封信给你,除了这封信,娘没有任何留言。”她将信递到龙步云的手里,龙步云捏住信,整个人在微微颤抖,他几乎是咬着牙问道:“娘不是病死的?是不是?姊!”龙玉珠咬着唇,流着泪,点点头。

  龙步云紧接着问道:“娘也不是被人害死的?是不是?否则她写不出如此工整不苟的字!”龙玉珠又点点头,但是,她的泪水流得更厉害,抽泣哽咽,说不出话来。龙步云的情绪沸腾了,他嗔目叫道:“是谁?是什么人害死我娘?娘是那么样的好人,为什么还会有人害她?是谁?到底是谁?姊!告诉我!”龙玉珠摇着头哭道:“我不知道,真的不知道。”

  龙步云说道:“姊!你不是小娃儿等辈,龙家寨的事,你没有不知道。娘被人害死这么重大的事,你岂能不知道?”龙玉珠哭着说道:“就在大年夜的前一天,大家都在忙着过年的时候,突然有一匹马跑到大牌楼前,马上的人穿着一身青衣短打……”龙步云插嘴问道:“姊!你见到这人吗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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