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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〇


  久久不見回音,輪椅上的九幽先生忽然傳出了一聲冷笑,緊接著又自哼出一曲。

  「摘星拿月」韋一波立為傳譯,大聲說道:「堡主傳話,彼此既是多年故識,何必弄此玄虛?實則,殿主閣下藏身之處,敝堡主早已洞悉,再不現身,在下便當奉令促駕了。」

  君無忌冷眼旁觀,卻也看出了幾分虛實。看來李無心果真是來了,妙在就在現場,之所以遲遲不現,旨在與九幽各別苗頭,一場鬥智,掩藏著幾許深奧天機,玩笑間,其實已展開了較量。

  上乘武學裡有所謂「象隱」之說,確似有常人難以臆測的虛玄,此術得力於博大精深的智靈功力,一般武者萬難窺其究竟,自是不得其門而入。君無忌獨具慧眼,似已有所察覺,九幽先生也已察覺到了,因以敢言「促駕」之一說。

  韋一波話聲方落,即有一聲女子輕笑,傳自頭頂當空:「適才的『奈何泣血』我已領教,不過爾爾,再說大話又能嚇得了誰?我便不出,有勞二堡主你促駕便了。」話聲雖響自當空,卻又散之四野,簡直無從捉摸。

  「摘星拿月」韋一波冷笑一聲,待將回話,輪椅上的九幽先生卻自又哼了起來。

  韋一波聆聽之下,神色頗有所轉,慨嘆一聲,朗聲道:「在下對殿主方纔言下失禮,尚請海涵,家師說殿主深精周易,慢說在下遠非其敵,就是家師他老人家自己,也是有所不及,豈敢對閣下有失尊敬?家師之意,願與閣下詩詞酬對,一述情懷,殿主有知,也應感知,不再寂寞。」

  這番話,頗似前倨後恭,旁觀各人無不聽得一頭霧水,君無忌、沈瑤仙對看一眼,卻是心裡有數。此番動靜,前所來聞,倒要看看這兩個當世並立的奇人如何一番別開生面的較量了。

  「搖光殿主」李無心聆聽之下,微微發笑道:「久知貴堡主術參造化、『神寶八法』已見大成,如此良夜,一聆高教,倒也清雅,我候教就是。」

  她這裡話聲方頓,九幽先生已自再次發出哼聲。高低頓抑頗有韻致,以鼻吟詩,曠古絕今。

  倒也難為了韋一波這個居中傳譯之人,設非是長年師徒,素所深諗的情誼,萬不若如此傳神。

  「『靜中得味何須道,穩處安身更莫疑,一洞煙霞人跡少,六行槐柳鳥聲高。』請教,請教!」

  暗中的李無心輕輕一嘆,說:「堡主神算果然高明,只是失之毫厘,謬以千里,其實:『繞屋四周都是水,隔林一片不多山』。」

  蓋九幽冷森森地發了一串笑聲,隨即又哼一曲。

  韋一波大聲道:「弄春草色偏宜遠,繞竹溪流不覺長。」

  李無心傳聲一笑:「遠了,應是『寒河細水通幽徑,修竹高楠走翠險』。」

  九幽先生頗不為意地在椅上搖了一下頭,一雙深邃眸子頻頻四下打量,冷冷哼出一曲。

  韋一波豎耳傾聽,立譯為:「雲間樹色千花滿,竹裡泉聲石逼飛。」

  李無心道:「惟向舊山留月色,偶逢秋澗似琴聲。」

  「臨池醉吸杯中酒,隔屋香傳蕊上花。」

  「池水雲籠芳草色,天青露淨月滿樓。」

  「『莫使金樽空對月,此時驪龍亦吐珠!』殿主請現金身吧!」蓋九幽出此句後,頻頻以手擊拍坐椅,大似呼之欲出,神色亦為之激動。

  果然詩句方傳,暗中的李無心慨嘆一聲:「猜不出來,我亦乏味了,這就是了!」話聲微停,遂道:「春花、秋月,我們出來吧!」

  池上水響一聲,月色朦朧裡,三個女人已自現身而出。宛若畫中仙女,三人其時共踏波面,驟然自蘆叢現身,無風自動,霎時間已飄移波心。月華似紗,明波如鏡,映襯著這般形象的三個妙人,真有迫人眉睫之勢。

  怎麼也沒想到,對方「搖光殿主」一行三人,分明近在咫尺,莫怪乎乍然現身之下,四周各人眼睛都看直了,幾疑身在夢中。

  薄薄一片浮物,卻載著對方三人,其時李無心運施真力,使之緩緩前進,俟到池中波心,忽然停住,隨即不再向前。

  各人對「搖光殿主』李無心早已久仰,無不心存好奇。倒要乘此機會,好好向她打量一番,殊不知一望之下,頗是令人大失所望。

  月色裡,那個站立當前的宮妝婦人,想必就是她本人了,卻是面懸輕紗,難以一窺她的廬山真面。一身錦繡,極其華麗,映著月光,璀璨出一片五彩斑斕,疊螺宮妝髮堆上,綴滿了明珠美玉,無異更具奪人之勢。其人長身玉立,風姿綽約,婀娜剛健。

  俏立她身後左右的一雙妙齡少女,當是她隨身愛婢「春花」、「秋月」了。強將手下無弱兵,即使是一雙婢女,身手亦大有可觀。昂然俏立,水波不驚,一身輕功,端是了得。二婢羽衣仙姿,各有妙態,左面少女手上捧著一隻形式古雅的六朝七弦「焦尾」,右面少女手上卻托著一口青鯊皮鞘,垂有長穗的短劍。如此風華,真個神仙中人了。

  「雪亭一別,應是二十年前的事了,足下依然逍遙,神姿不減當年,可喜可賀,今夜相會,當得上一個『緣』字,正如足下方纔所說:『莫使金樽空對月,此時驪龍亦吐珠』了!」

  「搖光殿主」李無心這番話,說得不徐不疾,臨風而哂,侃侃而談宛若面對故人,簡直看不出一些敵對神態,然而稍具閱歷的人,卻不難聽出話聲中暗涵的凌厲殺機。

  話聲方頓,已自同著二婢騰身而起,宛若飛雲一片,極其輕飄地已落身岸上,卻非池水對面,而是君無忌的這邊。

  這突然的舉止,由不住使得君無忌怦然一驚。基本上,二人乃是處在敵對立場,前番墜水,險喪其手的恐懼,猶在心頭,乍然看見李無心主婢忽然臨近,焉得不為之大吃一驚?是以本能的向後退了一步。

  沈瑤仙又何嘗不然?只以為義母待向君無忌出手,本能的身形一橫,攔在了無忌當前。

  「娘娘!」用著慣常的親暱稱呼,喚了這麼一聲,聲音夠嗲也夠嬌,無如娘娘那邊,人家連正眼也不瞧她一眼,彷彿面前根本就沒有這麼兩個人。身子一經落定,隨即把身子轉向一池之隔的對面。倒是春花、秋月兩個女婢,乍然面對沈瑤仙,不敢失了規矩,各自喚了一聲「小姐」,雙雙上前請安問好。

  李無心的冷漠,使得沈瑤仙忽然想到自己,正是「泥菩薩過江」——自身難保,居然還有暇顧及別人?她與李無心久日相處,對其素日個性為人,自有深切了解,眼前李無心之冷漠神采,正是其大怒先聲,只以眼前面臨大敵,自以攘外當先,一待解決了九幽先生這一面,便是自己與君無忌的大難來臨。這麼一想,沈瑤仙真如同著了一盆冰露般的寒冷,頓時發起呆來。又一閃念,當著君無忌面,總不宜顯出來自己的情怯,反更對君無忌略加安慰才是。於是,回過身來,看著君無忌微微一笑,「一片冰心在玉壺」,便是什麼也無庸多說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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