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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〇


  瞧瞧身邊僕從一大幫子人,有些話不便多說。那邊燈影晃動,敢情是馬管事己把春貴妃接來了。這個女人可比季貴人更厲害十分,若為她知道了事情真相,保不住節外生枝。

  「你的心意我知道了,既然你不樂意過去,就留在我身邊,回去先歇著去吧!一兩天之內,我就去看你,去吧!」

  季貴人只當是自己耳朵聽錯了,簡直不敢相信的樣子,只睜著一雙充滿了無比驚喜,卻又迷惑的眼睛向對方瞧著。

  一旁的方二管事,早已上前請安道:「季姨兒,王爺有旨,您就請駕吧!」

  過來兩名內侍,小心地扶著她站了起來,季貴人便是想在這裡多膩上一會兒,也是不行了。

  「小心侍候著季貴人,要是出了什麼差錯,方平,你可留神著腦袋。」

  方二管事嚇了一跳,慌不迭地答應著,再一次哈下腰來向季貴人促駕。

  「王爺——」千般不捨,萬般柔情,季貴人淚光瑩瑩地向面前的高煦注視著,禁不住方管事一再催促,高煦卻已不耐煩地先自站起來走了。

  一大群人都跪下來送駕,她也糊裡糊塗地跟著跪了下來,再抬頭看時,卻已失去了她衷心夢寐以求的良人。

  六角亭香光似海,五彩繽紛。各色盆景、吊燈花團錦簇,琉璃彩屏安置在王爺、貴妃座處,背身的一面,上面擺佈著各色的大顆寶石、珍珠,一龍一鳳,栩栩如生。

  在高煦的意識裡,也許登上皇帝這個寶座,只是早晚的問題,是以背人而後的家居行徑,也就不多加掩飾,處處顯示著他此一野心的傾向,認真檢討起來,他雖貴為皇子親王,但描龍繡鳳的穿著擺設,照例是不能使用的,他卻不忌諱這些,除了不敢公然穿著「龍」袍之外,他府裡的畫屏擺設,以龍鳳為飾的,多不勝舉,一切的儀態規矩,較諸大內深宮,並無多少遜色,只是具體而微而已。

  就拿眼前這個家居的晚宴來說,較諸皇帝就不會遜色多少,二十四名俊俏內侍,鮮衣彩帶,分左右侍立。白玉石臺前,一班歌舞樂伎,打扮得彩蝶兒似的花枝招展,只候著王爺的一聲吩咐,即聞樂起舞,其時百十盞「擺滾燈」早已沿堤安好,一侍滾動起來,其勢將作「乙」字形,來回滾動不已。美俏的歌舞佳人,便將在這些滾動的「乙」字燈陣裡,作盡妖嬈嬌柔姿態,這歌舞燈陣,乃是取法當年唐代風流玄宗皇帝的「金燈羽衣仙舞」而來,高煦依樣學來,誠開風氣之先,祇怕他老子還未必兼顧及此吧!

  六角亭有個動聽的名字——「飛燕朝水閣」,是由一組三個亭子組合而成,一大二小,一主二賓,亭子間,連以玉階朱廊,狀若飛燕,因以命名。

  美麗的春貴妃如今己似頗能適應這些王府裡的習慣規矩,對於高煦,她大體上也能保持著應有的一定禮數,除了她「守身如玉」,不容高煦作任何形式的「人身」侵犯之外,餘下來的。她也就不再堅持。

  隨著王駕來臨的一聲呼喚,朱高煦己大步踏上了玉堤。直向著「飛燕朝水閣」正中主亭而來。

  春若水顯然較他早到了一步,迎著高煦的來勢,她趨前一步,作「萬福」請了個安,便即漠漠無言地站起來坐下。

  此次南來,高煦先她一步。彼此總有四十餘天不見了,乍見之下,朱高煦由不住心裡的喜悅。一雙精光內涵的眸子,直直向她逼視過來。

  在他眼裡,春貴妃的美。堪稱舉世無雙,笑時固不待言,便是盛怒、微慍、薄嗔、輕愁——亦各有其動人姿態,此刻的默默無言。亦具冷艷孤芳,別有風韻矣!

  當初南來時,高煦還真擔心她使性子。真要是守定了涼州不肯南來。卻也拿她沒有辦法,想不到她居然很順從地來了,就只如此,便令高煦無限喜悅,內心感激萬分,他既已抱定了「放長線,釣大魚」的決心,也就不急於一時,一切且慢慢行來,自有「水到渠成」之一日。

  「這一趟你辛苦了!這裡應該比涼州好多了,你可喜歡?」

  春苦水淡淡一笑,說了聲:「很好!」

  這一笑,總算解開了他的滿腹疑團。

  「王爺萬安!」冰兒抽個空上前請安,隨即退立在春貴妃身邊,一主一婢模樣兒恁地嬌好,相形之下,可就把眼前一干別的美女都比了下去。

  「今天是你來這裡的第一天,特別為你接風,一切都隨著你的興子,你就儘量的樂吧!」回過頭來,他盯向府裡的大管事馬安:「馬管事,你把今天晚上的一些玩意兒,都給娘娘說過了沒有?」

  馬管事腰彎得活像個大蝦米似的:「回王爺的話,都已經給娘娘稟報過了。」

  「好!」高煦愉快地站起來兩邊看看,指向左側面朱廊銜接的一個「耳亭」向春若水道:「回頭吃過了飯,遊湖之前,可以先在這裡玩花炮、煙火。馬管事,都準備好了嗎?」

  「準備好了,王爺!」

  高煦一笑,看向春若水道:「我兄弟高燧,玩的花樣最多,去年春上,送了我好些煙火、花炮,當中的『大九響』、『一字七星』都很有些子味道。百玩不厭,包你喜歡,連聖上都稱讚不已,回頭叫他們點給你瞧瞧就知道了。」

  春若水撩起了個眼波,往那邊亭子瞧瞧,可不是嘛,各式的花炮、煙火,堆了好幾大箱子,他們還真會玩,連活動的煙火炮座都是特製的,襯首亭子裡、水面上的各式花燈,可以想像燃放時的那番盛景,帝王家的窮侈極華,她總算一一領略到了。

  先時在春若水下榻的「紫藤閣」,府裡一干僕從,已分三撥,由馬管事帶領著參見貴妃娘娘過了,只是人數太多,並不周全。眼前這一干樂伎、內侍,還不包括在內,高煦吩咐之下,這些人一一趨前請安見禮。

  「回頭娘娘都有賞,每人十兩銀子,馬管事,你等會傳我的話,只管支銀子去吧!」

  馬管事應了聲「遵旨」,自是皆大歡喜。

  接下來可就是傳晚膳的時候了。一名侍者拿著懸空的鐘撞。在一面小小玉鐘上撞了幾下,發出悠長的「噹噹」聲音,這便是王府「傳膳」的訊息了。

  「飛燕朝水閣」各燈俱已點起,一霎間燈火通明,各式彩燈,五光十色,便是較諸上元燈節的廟會,亦不遜色。樂倌送上來曲牌本子,請王爺貴妃「進點」,高煦笑向春若水道:「挑你喜歡的點吧!」

  那「樂倌兒」一身大紅,年方十三四歲,梳著一根沖天小辮子,脣紅齒白,膚色如玉,胸前掛著金鎖玉片,看來極是乖巧,宛若粉搓玉揉。

  蓋此類「樂倌」皆出身宮廷教坊,與之一般民間飛觴行牒,召喚侍飲者,卻又不同,這個規矩乃係緣之盛唐,彼時朝廷設「太常寺」專隸,有左右教坊、宜春院之屬,所訓練樂伎專為供屬皇室宮迂內用,至於宮廷以外民間地方宮妓,則另有所謂的「樂營」所轄,與前者不能混為一談。

  本朝沿唐舊制,亦有所謂的「宮廷教坊」,隸內十二監,所證宮女、女伎、舞童皆行文選之民間,其中「舞童」一項,也就是清末民初「男旦」之濫觴,這類童子,雖是男身,一入樂行,亦當按女裝扮飾,乃得與諸女一併演唱時,整齊劃一。

  眼前這個「進點」的男童,便是這類出身,也只有皇帝本人與諸皇子親王才得配用,時宮廷中亦不避男色,無論男女,一為主子所「幸」,皆以「內人」稱之,便可終身請「俸」,食祿皇家。觀諸眼前孌童,脣紅齒白,眉梢眼角,不失嬌媚,小小年紀已是女氣十足,以之侍奉君王,終不免墜垢行污,終其身為人不齒之可憐人矣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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