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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一


  混亂之中,苗人俊卻已轉身自去。卻不意,身後一人追上道:「大俠,大俠,請慢走一步。」

  苗人俊回過身來。見是一個年歲不大的青衣僕從樣人,這人一隻手上拿著燈籠,像是早已在此恭候。

  「你是那個?有什麼事麼?」

  這個青衣僕從看了身後一眼,上前恭敬地道,「我家大人現在花船恭候,要小人在此接引大俠上船一會。請!」邊說,邊自舉高了下上的燈,待將返身帶路。

  「慢著!」苗人俊冷冷地說:「你家大人又是那個?見我做什麼?」

  說話時,姓賈的酒樓主人,以及許多看熱鬧的人,相繼自身後出現。青衣僕從回頭看了一眼:「這裡人太多,大俠請這邊來!」

  拐了個彎兒,站在樓角下,容得苗人俊走近過來,他才又道:「我家大人就是在酒樓宴客的徐大人,因為敬仰大俠你的一身好本事,連客人也不陪了,特地要小人來邀請大俠到船上一見。」

  苗人俊聆聽之下,不覺甚是意外,當下哼了一聲道:「他要見我,我可不願見他,什麼徐大人不徐大人,我可不認識他。」

  青衣僕從甚是奇怪地道:「咦!你連我家大人也不知道麼?我家大人就是這裡京師的『兵馬指揮使』徐野驢徐大人呀!」

  苗人俊微微點了一下頭,心裡瞭然,思忖著怪不得如此氣派。這裡「京師」,天子腳下,能幹到京師的「兵馬指揮使」,自是深為當朝所器重的股肱之臣,確非容易,他卻有此逸興,流連此風月場所,倒要見識一下,看看何等角色?

  青衣僕從眼巴巴地瞧著他道:「快吧!大人等久了。」

  苗人俊點點頭說:「好!我就去見見這個徐大人,看看他又能奈我何?」

  青衣僕從見他應允,十分高興,當下轉身前導,重新穿過樓下大廳,一逕向江邊走來。

  眾人見他去而復還,俱都面現驚訝,卻不知前此是官府待捕的人犯,旋踵間卻又變成了徐大人竭誠力邀的上賓,眾人只見他在徐大人的貼身長隨帶領之下,神色一派從容地向江邊步去。無不大感驚異。私下裡暗自議論個不休。

  「兵馬指揮使」徐野驢在京師的權勢極大,其人雖是習武出身。倒也粗通文事,尤其喜歡附庸風雅,也懂得享受,胭脂樓是他常來的地方,那是因為主人賈玉壺最能投其所好,不但能侍候他最精饌的飲食,也能為他找尋最年輕、美麗、善解人意的姑娘。

  主人的「胭脂畫肪」更是全天候待命,無條件的提供給他使用,時間一長,連主人賈玉壺自己都不便乘用了。

  徐大人在竟日公事之後,每喜到這裡走走。有時連日常的宴客也多設在這裡。夏日夜晚,讌會之後,帶著微醇的醉態,倚身畫肪,放舟河上,其時美人投懷,軟語盡溫,或蓮子新剝,小紅低唱,迎著秦淮夜月,徐將軍真個樂不思歸了。京師事繁,盡是豪門顯要,其實光是皇家親王的瑣碎,也夠他忙的了,他卻能忙裡偷暇,作此風流愉歡,確實懂得享受。

  徐大人卻也有他的隱憂,那是不能為外人道及的,他這京師兵馬指揮使的職務,雖是隸屬於皇帝的親軍,但是事實上一直都在「東宮」太子朱高熾的勢力影響之下,非正式的接受朱高熾的指揮,遇著皇帝領兵打仗或是去北京小住的時候,太子名副其實的便成了「監國」,徐野驢更視為太子的「親信」人物。

  問題便這麼產生了。誰都知道太子高熾與漢王高煦,兄弟兩個是貌合神離,誰也不服誰的。朱高煦如今氣焰之勢,炙手可熱,人所盡知,特別是這次北證勝利之後,朝裡不少人都揣測他將會被改立為太子,那些舊日一向被視為太子親信的人物,心裡焉得不為之緊張。預作安排?

  徐大人的隱憂,便在於此,當年漢王初封,不是沒有運計示寵,寵絡過他,他卻礙於「太子」的現勢,不敢接受,終於得罪了他,成了漢王的眼中之釘,無如有太子的撐腰,高煦心雖懷恨,又奈之何?而今情勢看來不同,眼看著高煦的聲譽日隆,已似有駕臨太子之上的趨勢,一旦「太阿倒持」那還了得?

  果真是「東宮」太子這棵大樹倒了下來,受害的人簡直不可勝計。徐野驢呼救無門,唯一之圖便只有力保太子無恙了。

  踩踏著水面浮塢,一逕來到了眼前五光十色的胭脂畫舫。

  其時艙門微啟,早已有一雙佳人守侍在側。含著笑迎上來,雙雙向著苗人俊請安問好道:「相公來了,徐大人正等著您呢!」

  苗人俊微微怔了一怔,想不到是如此一個排場,正在猶豫,卻見珠簾捲處,一個高軀藍衣,相貌堂堂的灰眉漢子,已自現身步出。

  苗人俊一眼認出,正是方纔樓上憑欄觀戰的那個灰眉漢子,猜知他便是徐野驢,後者已哈哈笑道:「我只當你怕我設計暗陷,決計是不敢來的了,誰知你卻是真的來了,佩服,佩服,請!」

  苗人俊哼了一聲,說道:「既承寵召,敢不辱命!」說罷,大步邁入。

  船艙內倒也寬敞,一切擺設,極盡華麗之能事。

  二人落座之後,徐野驢猶自笑道:「你未來之前,我心裡自個說道,這人的武功誠然一流,只不知他的氣度膽識如何?祇怕他未必敢來,若是真個來了,我便是服氣了他,看來真個不失英雄,令人可敬,哈哈——」倒也豪氣干雲,笑聲一頓,即見他手指江岸,挑動著一雙斑白長眉道:「你且看來,這裡不遠,即駐有我的巡河快船,水陸夾擊,怕是你插翅難飛,你的膽子可真不小。」

  口音裡透著純正的冀北官話,由他今日的京師兵馬指揮使官職,很容易便能猜知,此類武將,多係當年迫隨燕王,靖難發起的朝廷新貴,自是炙手可熱,跋扈得緊。

  苗人俊聆聽之下。一雙炯炯眸了注視著他,冷笑道:「既然這樣,你又何妨一試?」

  徐野驢卻也不以為懺,睜圓了一雙眸了,狀似驚奇地道:「這麼說。足下料是了得,應有高來高去的能耐了?」

  苗人俊微微一笑,未與置答。

  徐野驢看在眼裡,卻已心裡有數,一隻手輕輕摸著頦下短鬚,兩隻眼睛一霎間卻已在對方臉上數度打轉,「足下大名是——」

  「苗天龍!」

  「好響亮的名字!」徐野驢一隻手摸著下巴:「我姓徐——」

  「徐野驢!」苗人俊直視著他道:「這裡的兵馬指揮使,卻也是秦淮河岸風月酒樓的總指揮,徐大人你的威風可真是不小,可敬,可敬!」

  徐野驢那張長臉一下子沉了下來,緊接著他可又微微地笑了:「醉臥美人膝,醒掌天下權,大丈夫當如是也,哈哈——」幾聲大笑,全船都為之震動。

  苗人俊冷冷一笑,沒有說話,一時還摸不準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。

  徐野驢身邊原坐有兩個少女,一個懷抱琵琶,一個手弄古箏,俱都衣著華麗,妝扮入時,卻似不失清新,面現嬌羞,分明出道未久,倒也雅麗可人。

  笑聲乍停,徐野驢手指苗人俊,向二女道:「這位苗英雄人雖年輕,卻是力能當百,是個了不起的少年英雄。自古以來,美人愛英雄,來!你們兩個代我敬他一杯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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