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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九


  「這個人是誰?」

  「海道人!娘娘——您不是曾經關照過我,對於這個人,要特別注意,不可招惹麼?」

  李無心冷笑道:「你把話說清楚了,那一個海道人,是來自青海,裝瘋賣傻的那個海鬍子?」

  沈瑤仙點頭道:「就是他,就是因為有他出手護著朱高煦,才使我功敗垂成。」

  李無心輕輕哼了一聲:「他的膽子不小,憑他姓海的一個人也膽敢橫加插手,管我們搖光殿的閒事?小仙子,你跟他動過手了?」

  沈瑤仙默默點了一下頭。

  「你輸了?」

  「倒也沒有!」沈瑤仙說到這裡頓了一頓,低下頭看了一下仍然跪著的雙膝,怪委屈地叫了聲:「娘娘——」

  李無心佯裝不見道:「說下去!」

  沈瑤仙怪不得勁兒地哼了一聲,這才知道,敢情娘娘今天氣得不輕。她心裡有數,整個搖光殿也只有自己膽敢跟她撒嬌,偶爾辯上幾句嘴。過去這些年頭,自己固然沒少挨過她的罵,可是像今天這樣長跪不起的經驗,卻是從來未曾有過,可見得她心裡恨惡之深了。好在眼前母女二人對話,並沒有任何外人在場,大可不必計較面子問題,乾脆就給她來個苦肉計,就跪死在她面前,看她心疼不?

  這麼一想,她就越加地作出了一副楚楚可憐姿態,反正是問一句答一句,直把如何行刺漢王朱高煦,海道人又如何中途插手,以至論及高煦的功過是非,說到他的氣數未盡一段經過,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。這其中固然難免提及到「君無忌」這個人,卻只是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。

  偏偏李無心聽得夠仔細,並不曾錯過了其中任何一點細節。聽到了「蓋九幽」師徒的出現,更頗似吃了一驚,饒是這樣,她仍然並不中途插口,直到沈瑤仙把整個過程敘完,她仍是一言不發。

  這段過往,雖經過沈瑤仙的一番精簡濃縮,尤其對君無忌的不欲傷害,不免心存袒護,更是能省則省,雖然這樣,卻也足足說了小半個時辰,跪在地上的一雙膝蓋,早已麻軟不堪,更難過的卻是她的一顆心,對於君無忌,她猶是不能忘情,一時感慨係之,頗似不能自已。

  李無心卻是好涵養,已似較先前更能控制她的情緒,在聆聽過沈瑤仙一番敘往經過之後,她仍然一句話也沒有說。

  窗外陽光燦然,一隻百靈鳥正在樹梢上饒舌。李無心緩緩由座位上站起,向室外步出,殿堂裡早已聚集了許多人,除了第二代弟子春、夏、秋、冬四個年輕姑娘之外,十二名外殿職司也都到了。這些人聽說娘娘坐關醒轉,紛紛前來參見,再一方面沈姑娘回來了,一直也還沒有見著,來看看可有什麼差遣。

  李無心忽然出現,各人不敢怠慢,紛紛趨前叩見請安,這位搖光殿的至尊「娘娘」,倒是看不出有什麼異態,很和藹地問了一些殿裡的平常事,隨即吩咐他們各自回去,就連四個年輕的姑娘,也都打發她們離開。

  湘簾高捲,一行龍柏,投下了大片陰影,點綴著殿閣外精工雕鑿玉欄的平臺,更具幽雅氣勢。這裡設有平整光滑、光可鑒人的玉質石桌,幾座一般色澤的石鼓。李無心暇來,總喜歡在這裡略坐小憩。這一霎,她的心緒不寧,有些問題似乎需要她冷靜下來,細想一番。

  足足二十年了,自從隱居在此叢山峻嶺的「搖光殿」,光陰荏苒,足足地竟有二十年了。二十年來,她專心於高深的內功武學窮研探討,稱得上足不出戶,近年來由於功力日深,深悉靜篤之理,更少妄想,也就不打算再行出山,偏偏事與願違,有些事就是不能讓她稱心如願。身在五行之中,誰也不能脫離「業障」的左右,歸根究底,還屬於當日所種的諸般「惡」因,輾轉繁衍,乃至於成就了今日的「孽」果,想要抽身事外,那是萬萬不能。

  今年才五十歲的她,距離真正的老年,似乎還有著一段距離,更何況精湛內功的促使,所現諸的一切生理狀況,使她仍然年輕,簡直與老邁扯不上一點關係。這個年齡就打算退隱歸山,想要完全摒棄外務,那是極不容易的,問題在於「搖光殿」這個看似超然的武術門派,並不能真正地跳出江湖武林之外,某種特殊的情況之下,仍難免會有所牽聯。問題的另一關鍵,乃在於身為「搖光殿主」的李無心,一生太過要強,儘管養性功深,武功造就已至世罕其匹地步,她的心卻並沒有真正的「死」,死到所謂「槁木死灰」的地步。就像是一池平靜的死水,忽然為人投落下石子,激起了層層漣漪,李無心那般養性功深的人,居然也會感覺到有種蠢蠢欲動,難以克制的情緒作祟。

  「九幽居士」、「海道人」,這般江湖異人,風塵怪客忽然出現,象徵著「搖光殿」未來的前途,未必順利,尤其是九幽居士這個人的介身皇族,已似隱約顯現了和自己終將敵對的立場。

  李無心的心裡,像是燃了一把火似的難耐,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,記憶之中,自己初創搖光殿時,便曾與這個蓋九幽有一度接觸,事後亦曾費盡機智,才得擺脫了此人的糾纏,實在說,那個時候,自己便曾懷疑過這個人的用心,疑心他為皇室所收買,在刺探自己的真實身分。這個疑團,終由於缺乏確切的證明而打消,想不到事隔二十年之後,再次聽見了他的訊息時,卻能認定了他果然為朝廷所收買的事實。李無心臉上情不自禁地帶出了一臉悽涼的冷笑!雖然那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,可是至今她仍能記起雙方那一次堪稱凌厲的殊死之戰。

  李無心下意識地抬起手,在左面肩窩上摸了一下,隔著一層單衣,固然無所體會,但是她卻知道,那裡有一處鮮明的痕跡,說得清楚一點,那是劍痕,對方寶劍所留下的傷痕。

  當時戰況,至今記憶猶新,自己能保全住一條性命,確是險乎其險,話雖如此,對方所付出的代價,卻遠比自己要慘痛得多,如果自己判斷無誤,蓋九幽很可能今天已成了殘廢,那麼拿去他一條左腿的人,就是自己了。

  他們雙方之所以彼此留有深刻印象,以及極大戒心,應該是可以理解的了。

  這個隱秘,事實上也只有當事者二人彼此心裡有數,二十年來咸信並無第三個人知道,只是李無心卻一直引為生平奇恥大辱,多年來她參習「無心之術」,淬練「摧心掌」,固然其目的在求武學的精進,潛意識裡又何嘗沒有再與對方一分強弱、力湔前恥的雄心壯志?特別是在她獲悉愛女沈瑤仙受阻於對方的礙難,未能為所欲為時,更不禁激發了她必欲殲滅對方的深心。

  李無心再次轉回房中,沈瑤仙仍然長跪未起。曾幾何時,她的情緒已見平和,再看沈瑤仙,無限慈愛洋溢心底,反覺她此行受盡委屈,雖說未能完成任務,到底也不曾辱及家門,難為她單身一人,周旋於漢王宮邸以及九幽居士等一干能人異士之間,卻仍能從容進退,實已是難能可貴,倒是不忍再予苛責。

  「你起來,我還有話問你!」

  沈瑤仙答應了一聲,緩緩由地上站起,偷眼一瞧,娘娘臉上居然不著絲毫怒氣,眼光裡一片平和,不禁心頭詫異,實在是始料非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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