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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九


  話聲出口,沈瑤仙已姍姍步向側面新開的那扇橫窗,自此外眺,一天星月,份外燦爛。她只是靜靜地看著,眉眼間不無所感,迎著一襲月光,益見其神姿清澈,如瓊林珙樹,卻是高秀越逸,綿密精嚴,令人難以捉摸的詭異精奧。

  春若水自忖著君無忌已是有防在先,大可不必為他過於擔心,沈瑤仙既是一派從容,自己又何必自示其短!一念之興,她隨即暫釋憂懷,轉向壁間,拾起兩截松枝,加入已是灰燼的壁爐,幸得些微餘燼而燃,不久便自引著,散發出熊熊火光。

  沈瑤仙其時已自個兒在鋪有獸皮的石墩上坐下。春若水也坐下來,四隻同稱美麗的剪水雙瞳,不期然地便自又會合在了一塊。實話說,她們雖然過去見過幾面,卻屬流離倥傯之間,雖曾動手過招,也只在片刻之間,卻不曾像眼前這般心平氣和地互相凝視,切切對望,自是纖維畢現,一些兒也不容藏私。

  爐火熊熊,洋溢起的和煦暖意,隨即驅散了室內砭骨的奇寒,卻也似驅散了彼此一上來的隱隱敵意。透過了雙方清澄明澈,像是會說話的那雙大眼睛,更像似惺惺相惜!這原是人性中至美的情操,只有在冷靜後,明真見性的一霎,才得顯現。

  「春小太歲!」沈瑤仙脣角微牽,含著微微的笑,靜靜地瞧著她說:「信不信,我聽說你的大名已經很久了。」

  「結果你一定很失望,是不是?」春若水看著她訕訕地說:「因為我的武功比起你來,差得太遠了。」

  「不錯!」沈瑤仙說:「如果僅僅以武功來作比較,你當然不是我的對手,但是,作為一個人來說,應該有更值得推崇的價值,武功其實是微不足道的,尤其是我們女人,她所顯現的光彩,有時候並不在於外表的誰強誰弱。」

  說到這裡,她忽然中途頓住,娟秀而有英氣的臉上一霎間顯現出淡淡愁懨,那是一種落寞的感傷,更似若有所憾,「所以,珍惜你的一切吧!」這時,她娟秀的臉上忽似罩下了一層寒冷,不禁苦笑道:「關於今夜之事,我也自覺遺憾,打攪了你們的興致,但是,那卻也是無可奈何之事。」

  話聲稍頓,右手輕掄,已把背後一口青沙魚皮、形式古雅的長劍摘了下來,那一雙湛湛目神的眼睛,情不自禁地便自落在了這口帶鞘的長劍上,一剎那間,似激起了她的意志豪情,畢竟她還不曾忘記此行的重要任務,卻也不是輕易放棄原則的人。

  這口形式古雅的長劍,平平地擱置在她身邊石案上,顯示著她的耐心與無比從容。春若水幾乎已看穿了她的意圖,原己平靜的心,再一次為之紊亂。「你——要幹什麼?」

  「等他回來!」微微一笑,她看向春若水,長眉輕輕一挑:「他一定會回來,是吧?」

  這個「他」當然指的是君無忌,其實心照不宣。

  「然後呢?」春若水眼睛裡滿是驚恐:「他回來以後呢?」

  沈瑤仙不自禁地苦笑了一下,落目於几上長劍,妙目一轉,看向春若水:「你好像很緊張,為什麼?」

  「為什麼?」春若水再也不想掩飾她的偽裝:「到底又為了什麼呢?君無忌為人正直,他——」

  「我比你更清楚他的為人!」沈瑤仙插口道:「這是我與他之間的事,你不必多管,再說,祇怕你也管不了,所以,我要是你,大可在一旁靜坐不言,坐山觀虎鬥,何樂而不為呢?」

  春若水原已站起,聆聽之下,緩緩地又坐下來。只是她卻按捺不住心裡的一口悶氣,忿忿地道:「哼!你真的以為他會回來?」

  「他當然會回來!」沈瑤仙微笑著搖了一下頭,道:「看起來,你認識他還不夠深!」

  「難道他這麼傻,明知道你在這裡等他拼命,還會回來?」

  「這就是他不同於常人之處!」沈瑤仙冷冷地說:「也是讓我最敬重的地方!難道你不這麼認為?」

  春若水忽然站起來說:「好吧!那我們就乾脆到外面去等他吧!」

  沈瑤仙淡淡一笑道:「你對他果然情深意重,用心良苦,怪不得君無忌如此風骨之人,亦會為你所動,只可惜你的苦心白費了!」

  春若水被她說破用心,臉上一陣發紅,無如事關君無忌生死大事,也祇得暫時豁了出去。正打算拼著為她嘲笑,也要來到門外,將石門大開,如此君無忌返回之先,必能有所窺知,也就可以事先預作安排,或可避卻一場生死之爭。想到就做,春若水心裡思忖著,正待向門外走近,石門忽然開啟,魁梧軒昂的君無忌,竟已當門面立。

  「啊!你——」乍見之下,春若水驚得呆住了。

  沈瑤仙略含微笑的眼波,靜靜地由她臉上掠過,宛似在說:「如何?」然而,畢竟與君無忌的相見,不可忽視,萬不能掉以輕心,是以,她的眼睛在轉視向君無忌的一霎,多少顯示出事態的嚴肅以及無可奈何的悽涼,「我知道是你回來了!」沈瑤仙悽涼的目光,平靜地向他注視著:「這地方真隱秘,要不是我無意來到了這個山峰,一輩子也找不著!」

  「但你還是找到了,歡迎之至!」一面說,君無忌脫下了外罩的一襲皮裘,接著,他由一邊石桌上拿起了瓷壺,轉身門外,很快的轉回來,壺內已滿盛白雪。接著他把壺置於爐火上,含笑道:「這裡主人,留有上好香茗,難得兩位嘉賓俱都在座,如此良夜,正可盡興一飲,沈姑娘可有此雅興,等得麼?」

  沈瑤仙淺笑點頭道:「那我就叨擾你了,走了半夜,正口渴呢!」

  君無忌頗是高興地取出了一個小小錦匣,內盛小巧杯皿,置於几上,壺水既沸,即淋其上,謂之「暖壺」,再置茶葉,添水再棄,第二過,容少悶片刻,才徐徐斟向各人杯內。

  二女這才注意到,面前這一套小巧杯具,晶瑩透澈,宛若明珠美玉,細察之下,才自發覺果然是上好美玉所琢,試看玉質純白,宛若羊脂,更彷彿能自行放光。握在手裡滑潤而有溫澤,令人愛不釋手,顯然世罕其見,當屬稀世之珍。

  春若水心裡惦念著他們的一觸即發,卻也無心顧及其它,倒是他們雙方,自見面之始,即顯現出一派從容和諧,固不曾論及尋仇交手之事,眼前之煮茗待客,名器饗人,更似友誼深摯,那裡看得出一些敵對氣氛?春若水看在眼裡,不免暗自納罕,以此斯文相處,萬難料想到隨後你死我活的拼殺格鬥將會如何發生!她的一顆心是那麼忐忑難安,下意識裡,每每對沈瑤仙投以注目,窺測著她的事發突然,有所異動。

  偏偏沈瑤仙的興致如此之高,眼前更似陶醉於玉器香茗。美目顧盼,巧笑嫣然,十足的美人胚子,襯以月華爐火,平添無限嬌媚。

  「好可愛的杯子!」說時,她側過身來,把玉杯舉高了,迎著橫櫺瀉來的一抹月華,纖手白玉,兩相映輝,小小杯盞,真似一顆發光體,閃爍出一片璀璨,茶色晶瑩,滲之欲出,色如琥珀,顫顫欲滴。至此,沈瑤仙的笑姿,更增迷艷,美目輕盼,看向主人道:「如果我沒有猜錯,這便是名滿天下的『夜光常滿杯』了,可是?」

  君無忌頗似意外地點了一下頭:「姑娘高見,正是此物,卻不知,你是怎麼認出來的?」

  沈瑤仙微笑道:「暫時給你打個啞謎,不告訴你,不過,我對此杯早有耳聞,確實無限嚮往。」微微一頓,目光裡含蓄著幾許神秘,若有所思地看向君無忌,緩緩說道:「如果真是傳說中的夜光杯,應是一組五隻,這裡卻少了兩隻。」

  君無忌略似一怔,含笑道:「姑娘好見識,看來我是藏私不能了。」一面說,隨即抽開匣格,現出下面的一層,於細錦襯墊裡,現出另外兩隻小巧玉杯以及一隻形式古雅的扁平玉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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