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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一


  春若水劍勢未出,眼看惡犬遭報,才知道暗中有人拯救,心方驚異,燈光一閃,一道孔明燈光,自右側方直射過來。

  緊接著傳過來這人的一聲喝叱:「什麼人?」話出人來,「噗喀喀」!衣衫飄風聲裡,來人已躍身當前。

  人到,刀到。疾勁刀風裡,冷森森的鬼頭刀鋒,已自向春若水肩胛間猛力斜劈下來。

  春若水一再小心,仍然事出意外,還是驚動了院內侍衛。心裡一急,顧不得劍出留情,身子一個快閃,躲過了對方刀鋒,就勢一個急切,已把身子猛欹過來。掌中劍隨著進身之勢,一劍劈出。這一劍,既快又狠,險中進招,益見其猛銳狠厲。來人饒是功力不弱,倉卒間,竟是無能防範,面迎著對方劍鋒,真有閃電加身之勢,再想抽身,萬萬不及,臉上一涼,已經劈中面頰,連鼻子帶臉,劈下了老大的一片。慘叫一聲,登時倒地昏死過去。

  春若水一劍得手,即知今夜已無能為力,顧不得戀戰,腳下點動,一連幾個起落,直向著牆外縱過去。身邊人聲喧譁,三五道孔明燈光,匹練般直射過來。

  滿懷著一腔悵恨,春若水施出了全身勁道,倏起倏落,已翻出了當前院落。偏偏身後人,就是放她不過。隨著一聲陰沉的冷笑,一條人影自她身後猛襲過來,緊跟著這個人的快速進身,如影附形般,已自貼身而近,一雙精光四射的短刃,同時間向著她背後招呼過來。

  這人身手與先前那人比較起來,顯然不可同日而語,進身、出手,實在顯示出他的功力非比尋常。

  春若水轉身撩劍,「噌」!架開了來人左手短刃,兵刃接觸之際,才自體會出來人臂力沉重,心裡一驚,更不敢稍緩須臾,右手拼著肩上疼痛,沉起間如躍波之鳶,已刁住了來人右手腕子。

  若照平日,春若水大可以內力拿鎖對方穴道,或是硬生生與他較上一陣子力,奪取他手上短刃,無如這一霎,內力方吐,只覺得肩上一陣酸楚,竟是力不從心,休說拿鎖對方穴路,即使奪取對方手上兵刃,亦是萬難,簡直自取其辱。一驚之下,由不住嚇了一跳,慌不迭鬆手撤身。動手過招上來說,可就犯了武者之大忌。

  來人乃是漢王高煦身前最得力的近身侍衛索雲,一身功夫甚是了得,近日來幾次護駕不力,自覺臉上無光,不得不格外努力盡職。春若水無視於肩傷,原待奪下他手上兵刃,一經著力,才知力不從心,慌不迭忙向側面躍開,索雲卻已放她不過,右手短刃順勢而進,「噗」地刺中她右肋下側方。還算春若水側身的早,以眼前悄勢論,設若慢上半步,後果便不堪設想。

  這一霎不啻驚險萬狀。春若水肋下中刀,身子已欠靈活,一連閃了兩閃,幾乎坐了下來,她卻恃強好勝,圓睜著一雙眼睛,哼也不哼一聲。

  王府侍衛,已大舉出動。春若水與索雲動手的當兒,另一現場卻也沒有閒著,在接二連三的喧譁聲裡,好幾個王府侍衛已似吃了大虧。

  暗中來人,神龍不見首尾,顯然是有驚人身手,卻由於一時疏忽,而致春昔水險些喪命,目睹之下,大為驚怒。他原是存心仁厚,對手時每多留情,這一霎也就無能顧及,怒叱一聲,陡地由暗中奮身直出。

  春若水負傷之下,給了敵人可乘之機。幾乎在同一時間,兩口雁翎刀,分左右,同時直向她兩側招呼過來,索雲的一對精鋼匕首,更是饒她不過,冷笑中,取道中鋒,猛扎過來。

  八方風雨,聚當場。春若水一口寶劍,猛力迎住了左方來刀,卻已是氣竭力盡,身子晃了晃,眼看便將倒下。面迎著三方來勢,她已無能為力。暗中來人這一霎的現身,正是她唯一活命之機。

  這人果不曾讓她失望。宛若神龍下降,又似大鷹飛揚,大風迴蕩裡,這個人的一雙鐵掌,又直叩向左右二敵後面脊樑,掌力猝吐下,隔著半尺外,已使後者一人無能承當。那是武林至今極罕見的「碎玉」氣功,一經施展,其力至猛,有關山裂石之威。眼前二人猝當絕功,如何吃受得起!隨著這人的掌勢之下,雙雙飛撞直出,一跤跌倒,便命喪黃泉。

  這人身手,更不只此。緊跟著他奇快的進身之勢,猿臂輕舒,恰當其時,不偏不倚的正好拿住了索雲的雙手,十指緊束下,後者只覺得有裂骨之痛,一雙精鋼匕首,萬難再行把持,叮噹墜落地上。

  對此人,他總算留有一分情面,不忍加害,隨著他腳下前進勢子,雙手抖處,索雲饒是心有未甘,卻也神力難當,球也似的被拋了出去。

  對於索雲來說,面前這個魁昂身軀,顯然似曾相識,即使那一雙深邃的眼睛,也不陌生,只是雙目以下,卻格於一方絲帕的掩飾,未能得窺全貌,緊接著被巨力一摔,他便什麼也不知道了。

  一連串的起伏縱躍,勢如星丸飛擲。大地蒼茫,前途無限雲煙。這人停下腳步,駐足於道邊茅亭。

  春若水神智雖清,卻似有氣乏力,此時此刻無寧是心裡有數,總算是命不該死,危機一瞬間,遇見了救星,此番絕處逢生,被人家救了。

  那人把她輕輕由背上放下來,一聲不吭地仔細打量著她,她卻同樣地也在打量著他。

  群星燦爛,玉宇無聲。依稀可聞的,仍然是遠處的流花河水,那種靜默的嘩嘩聲,打從開春冰凍以來,即已與天地連成了一片,成了這片土地不可或缺的一種搭配,人們耳有所適,早已習慣。將此歸之於自然樂章,涵蓋著永恆的美與寧靜。春若水無力的倚身亭柱,卻不曾忘記繼續向對方這個人觀察著。

  長長的一頭黑髮,歸結成兒臂粗細的一條大髮辮,自右肩甩向前胸,尾綴在辮梢上那塊玉墜兒,即使在此星月夜裡,亦能見其閃閃光彩,這人好高的個頭,直立當前,說不出的意態軒昂,透過那一雙揚起的英挺眉毛,宛若有情的眼睛,實在顯示著男性中難得一見的斯文。這一切落在春若水細緻的觀察之中,不覺為之怦然心驚。

  即使最健忘的人,也不會忘記那些屬於心裡「魂牽夢縈」一類的東西。面對這個意態軒昂的男人,恰似早已在她心裡生根,那是想忘也不能夠的。

  「你——你是誰?」幾乎已經認定,簡直呼之欲出,卻不敢失之莽撞,話到口邊,又復吞在肚裡。

  「我以為你應該認出來是我。君無忌!」一面說,這人右手抬起,已把臉上自雙瞳以下的一方面巾揭下來,現出了他的本來面目。

  春若水忽地睜大了眼睛,抖顫著站起了身子,「君——無忌——」一言甫出,已是後繼無力,嬌軀半傾,軟綿綿地已自倒了下來。卻為君無忌一隻結實的胳膊接住,略似遲疑,他隨即將她擁入胸膛。

  「好個糊塗姑娘。」說時右手頻翻,一連在她身上七處穴道各點了一指,止住了她傷處的流血,暫保元氣不失,後者無力的發出了一聲呻吟,便自人事不省地倒進了他的懷裡。

  一燈婆娑,搖散著的熒熒燈焰,光彩青綠,將此潔淨石室,渲染得一派清幽,不沾纖塵。

  橫櫺側開,分得星月一片,以觀天際,銀河倒傾,群星燦爛。河漢河漢,感今夕之何夕!星月星月,此身究何屬!值此皎潔天光,萬山沉眠。形骸既倦,便只是魂魄縹緲,流離,流離——不自覺間,恍然置身雲霧,此身固已不存,便是物我兩忘時分。

  這便是君無忌所下榻於雪山絕峰的前人石室。石室闢自古昔何年何月,固不為人所知,千百年來,自有遁世高人,因循高蹈,引魂魄上出天庭,煉元嬰身外化身,長嘯一聲,置身青冥,這便是傳說中的神仙歲月。

  一夕置此,地靈人傑,人的思維也似為之昇華。春若水其時已經醒轉,只是靜靜地睜著眼睛,向著窗外凝望著,腦子裡萬念紛集,卻又似一片空白,什麼也無能深思。

  畢竟現實是不容迴避的!它更不容許你事先選擇認定,當它悄悄來臨的時候,有時候全無聲息,並沒有一些兒兆頭,讓你事先在心裡作好準備,便是那麼突然意外的來了!

  星群燦爛,自此前眺,東方天際,似有灰矇矇的一線天光,將此潑墨天地,裁分為二,不久自光擴大,曉氣充斥,另當有一番驚天動地變化,是堪認定。

  黑夜而天明,死亡而生命,興盛而衰退,黑暗而光亮,靜而動——一切的一切,凡是天底下一切的變化,其實都離不開這個一定的軌跡、邏輯。人的行為,只不過是這一定軌跡之下,百十萬億點星星燐火的即時一現而已,何必作繭自縛,自尋煩惱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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