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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八


  東西全了,季貴人先剪下了她的更衣一片,把她肩上的血洗擦乾淨瞧瞧,傷處是約有小指甲蓋般大小的一個血窟窿,血倒是不再繼續流了。

  紅血映襯下,越覺這位春小姐皮膚之細膩白潔,宛若羊脂白玉,真是她生平僅見,不覺大為憐惜,「你皮膚好白!好細!」

  對方沒答碴兒,撩起來的眼神,依然不失凌厲,像是在跟誰賭氣似的。

  季貴人自覺著這句話說得不是時候,瞧瞧藥箱子裡面置有刀傷藥,拿起來剛要打開。

  春若水忽地收回了肩,「這就上藥?也不瞧瞧,裡面有東西沒有?」倒是疏忽了,別瞧她不吭一聲,心眼兒還是真細,一點也不馬虎。

  季貴人窘笑了一下,皺著眉再細瞧瞧,不覺失色道:「真像有什麼東西在裡面。」抬頭看著她直發愣:「那是什麼?亮亮的。」

  春若水沒好聲地道:「暗器!你給拿出來,麻煩你!」

  總算見了句客氣話兒,季貴人心裡也好受一些,點點頭說:「我拿——只是你別嫌疼。」

  「拿吧!」春若水看著她第一次現出了笑,可是那種苦澀的笑,她說:「我幾時嫌疼來著?」

  忽然,春若水縮回了肩,睜大了眼道:「這是什麼地方?會不會有人來?」

  「放心吧!這是我的睡房!」季貴人笑著說:「我不招呼誰敢進來?」

  「哼,朱高煦呢!難道說他來也要你招呼?」

  季貴人怔了一下,一時還不大習慣人家直稱王爺的本名,在她想來這是大不尊敬的。「你是說王爺?放心吧,他才不會來呢!」說著不覺地臉紅了,偷眼一瞧,春若水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,正睇著自己,可怪臊人的。

  「你剛纔說你叫什麼?」

  「穗兒——」

  「現在呢?」她的眼在「穗兒」身上轉了一轉,略似不屑的樣子:「大概是什麼貴人的身分了吧!」

  「這——」季貴人臉上又是一紅:「我瞧瞧你的傷吧!」說時她把臉就近了,一隻手端著燈,近到一張臉幾乎已經貼在對方的肉上,「嗯,是有個東西,嘖嘖!」

  「拿出來吧!」說時春若水為她接過了燈,季貴人這才雙手並用,用一個拔眉毛的小夾子,費了老半天工夫,才把對方深入肉裡的那個暗器給拿了出來。

  「這是什麼東西呀?」在燈下,季貴人反覆地看著手裡的那個東西,那是一枚銀光燦然的寸許鋼釘。

  春若水忍著疼哼了一聲。季貴人這才警覺,擱下了手上的夾子,用乾淨的棉布,把她傷處的瘀血擦乾淨了,春若水搖搖頭,顫著聲音說:「不行,要把裡面的血擠出來才能上藥。」

  季貴人見她臉都白了,鬢頰間一片冷汗淋漓,可知有多麼疼了,她卻硬是忍著,連一聲疼都不說,可見這個姑娘稟賦有多要強好勝了。打量著她的臉,不過二十上下,和自己相仿佛,偏偏人家就有這麼一身好本事,像是比男人還強,一時好不欽佩,由不住對她傾生出許多好感。

  兩個女人費了半天的事,才把傷敷好了。包紮之後,春若水這才鬆了口氣,像是舒坦多了。她把身子略略向後靠了靠,仰起的頸項,那麼細膩白皙,卻被汗水沾透了,間以紛紛亂髮,粘在一起,平生無限嬌柔,讓人憐惜、疼愛。

  季貴人取過一個繡有鴛鴦的枕頭,要她靠著。春若水卻似觸了電似地直起腰道:「是誰的?他的我可不要!」

  季貴人說:「這是我自己的枕頭,你放心吧!」不禁搖搖頭自嘆一聲,雖然只是個小動作反應,卻可以看出來這位春小太歲是如何守身如玉,愛惜自己的清白了,卻令穗兒心裡更生無限折服。

  短暫的和諧相處,基於一份彼此的同情,無形中把乍相見時的那種敵對氣氛沖淡了。

  「我想喝口熱水,有麼?」春若水的眼睛看向她,點點頭又加了句:「麻煩你!」

  「別客氣,現成的!」

  熱熱的香茗端到了春若水手上,她卻注視著手上那考究的景泰藍細瓷茶碗,久不沾脣。

  季貴人笑嘆一聲說:「這是乾淨的,連我都沒喝過。」

  春若水這才點點頭呷了一口,接著連氣兒把滿滿一碗熱茶,喝了個乾淨。

  「還要不?」

  「不啦,夠了!」一面說,向著季貴人笑笑,露出白細整齊的牙齒,這一霎,凌厲盡去,所剩下的只是無限嫵媚與女子的嬌柔。季貴人打量著她,由不住心裡喝了聲彩,真個自愧不如。暗忖著:怪不得有流花河第一美人之稱,真是名不虛傳。不禁又使她想到,王爺意欲徵她為妃的流言,一時間神情恍然,心裡酸不溜丟的,真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來。

  春若水無精打彩地看著她,苦笑了一下點頭道:「你年歲像是比我還小,大概還不到二十歲吧!」

  季貴人微微點了一下頭:「快十八了——你呢?」

  「我比你大就是了。」春若水笑了笑,像是有氣無力地說:「你剛纔說,不是朱高煦把你搶來的,難道說是你自己心甘情願過來的?」

  「這——」季貴人緩緩點了一下頭:「是我自己願意的,我父母都答應的!」

  「那又為了什麼?」春若水睜大了眼睛,一隻手支著身子,很奇怪地看著她。

  季貴人忸怩地笑了一下:「何必再問呢!女孩子大了,總是要嫁人的呀!」

  「可是你嫁的人不是一般的常人,他是個王爺,並且早已有三妻四妾,難道你沒想到,他只是對你一時新鮮,有一天玩膩了,就把你扔了,那時候你後悔都來不及了,你沒有想過這些?」

  季貴人的臉,變得黯然了。「也不是沒想到過。」頗似傷感的她嘆了口氣說:「這就是命吧!」

  「命!什麼意思?」春若水盯著她:「這是你自己找的,怎麼說是命呢!」

  「我——喜歡他!」季貴人繃了一下臉,露出臉上的一對酒窩兒:「在沒過來之前,我真的很害怕,可是現在——」

  「現在怎麼了?」

  「我說了嘛——」季貴人低下了頭,臉上訕訕的:「我喜歡他。」抬起頭,她看著春若水,臉上瀰漫著甜甜的笑:「我覺得我很幸福,這就夠了。今天我很快樂,我想一個人只要覺得自己快樂就夠了,明天後天的事誰又能知道呢?」

  春若水輕嘆了一聲,想要說什麼,卻臨時吞在了肚裡,想了想,她改變了一下話題,「朱高煦這個人怎麼樣?」

  「他呀!」季貴人低下頭嚶然作笑:「他是個風流、漂亮的王爺。」

  「還有呢?」

  「別的我就不知道了。」季貴人笑咪咪地有些兒害羞:「最重要的是他對我也好。」

  「要是有一天,你忽然發現他對你不好了呢?」春若水聲音裡透著冷,就像她的臉一樣,這一霎竟是不著絲毫笑容。

  「那——」季貴人頗是詫異地道:「為什麼你要問這個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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