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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三


  她生平恨極了「助紂為虐」之輩,正是眼前雷門堡之所為,好不容易抓住了這個人,自不容輕易放過,卻也不便就下毒手,略事猶豫,把心一狠,正待施展辣手,先把他廢了再說,卻是沒有想到,此番情景,竟自落在了另一位高明者的眼中。

  在一聲幽淒的嘆息之後,一人用著老邁的口音道:「姑娘劍下留情,敝門感激不盡。」

  話聲出口,緊接著一條人影,有似夜蝠翼空,自側邊一棵大樹上陡地拔空而起,長橋臥波般掠向眼前,真個身輕如燕,落地無聲。

  樹林子裡原極黑暗,仗著方纔由茅鷹手上落地的「千里火」,尚未全熄,時明又暗,隱約的有些火光,尚可略為辨物,景象甚為迷離。來人身材高瘦,有似疾風一陣,已迫近眼前。

  驀然間,沈瑤仙已認出了他,正是人稱「摘星拿月」的韋一波。由於他的陡然出現,不啻大大緩和了沈瑤仙待將出手的殺招。長劍略偏,改直為橫,架在了茅鷹肩上,同時目光微轉盯向來人,沈瑤仙冷冷一笑,暫時按劍不移,倒要看看對方說些什麼。

  韋一波目睹下,嘿嘿一笑,緩緩說道:「姑娘劍法高明,不愧名門出身,在下如果這雙眼睛不花,普天之下,能以劍氣凌人,定人血脈者,除了敝門之外,便只二三門派,姑娘妙手御劍,一招封喉,更似傳說中的『玉流星』手法,因此在下斗膽猜測,姑娘的出身,便只有一個可能,那就是至今仍不為外人所知的『搖光殿』了,不知是也不是?」

  沈瑤仙不禁暗中驚了一驚,表面卻是不動聲色,聆聽之下,甚是後悔,早知暗中有人窺伺,她萬萬不會以師門絕招出手,此時為韋一波叫穿,礙於雙方情面,卻不易再向對方猝使煞手了。

  「哼!」她卻不甘心地冷冷說道:「你以為說出這些,便能讓我饒過了他?」

  「好說!」韋一波抬起一隻手,緩緩揉了一下頦下短鬚:「這麼說姑娘已承認是搖光殿的出身了?」

  沈瑤仙道:「是又如何?」

  韋一波緩緩點了一下頭:「貴殿殿主,李無心女士,人中龍鳳,剔透玲瓏,風神獨艷,在下久仰之至,便是她膝下的一雙兒女,武林中亦每有傳聞,被譽為當今不可多得之少年奇才,如是,在下斗膽再猜,姑娘便是那位搖光殿的美麗公主沈姑娘了,真正是幸會之至。」

  沈瑤仙心中又是一驚,須知「搖光殿」乃一極隱秘的武林門戶,說是「武林門戶」,其實頗有不當,原因是多年以來,搖光殿一切有關行徑,早已逾越武林之外,獨行獨往,諱莫如深,簡直與武林中人扯不上一些關係,自不會為武林中人所關注,何以竟為對方摸得如此清楚?便是由此,沈瑤仙也要好好打量他一番了。

  韋一波清奇頎長,乍然看去,無異常人,甚至於髮色蒼蒼,無掩其老,只是透過他那一雙深邃的眼睛,每見其內涵精光,所謂「至人貴藏暉」,越是高越卓絕之人,外表也越是平凡無奇,正由於此,沈瑤仙倒是越加的不敢輕估了他。

  諦聽之下,她微微笑了,「搖光殿既是一個不為外人所知的隱秘門戶,卻為足下探查得如此清楚,這麼看來,貴門的確是神通廣大,令人欽佩。」

  二人問答之間,沈瑤仙手中長劍,並未撤回,依然搭在茅鷹肩上,後者雖然暫時解脫了「定穴」之苦,卻依然在對方長劍控制之中,仍未脫殺身之危,他生性最是要強,像這般為人屈辱,簡直生平未有之事,連急帶氣,那張黑臉幾乎變成了豬肝顏色。「士可殺而不可辱」,沈瑤仙是深深明白這個道理的。

  如果說茅鷹所表現的是一副怯弱求饒姿態,很可能她便不會手下留情,而眼前茅鷹所表現的竟是忿怒羞辱,足證明這個人有血性,還有可取之處。況乎眼前有了韋一波的介入,情勢已不再單純,種種跡象的顯示,她已不能也不願意再向眼前的這個人施以毒手。

  是以,話方出口,陡地撤回了壓在茅鷹肩上長劍。後者只覺得身上一鬆,身形微晃,已飄出丈許開外。

  茅鷹簡直難以忍下胸中這口怨氣,怒吼一聲,猛地直向沈瑤仙身前撲來,然而他卻立時又覺出了不妥,身形未曾站定,便自又退了回來,一進一退,有似戲水蜉蝣,彈指間,已是丈許以外。

  沈瑤仙一動也不動地打量著他,她的激動,只現於一霎間的劍光璀璨,茅鷹果真膽敢進犯,保不住又將重蹈前轍。對茅鷹來說,他已是敗軍之將,況乎肩傷未去,再次的出手,實不敢操持勝算,總算有先見之明,臨時制止了這番魯莽衝動。

  茅鷹恨恨地向沈瑤仙看了一眼,轉向師兄韋一波抱拳為禮。左臂抬動時,才自覺出肩上一陣奇麻,簡直舉拳皆難,心中一寒,顧不得再與師兄招呼,倏地掉過身子,一逕運施如飛的功法,向林外遁出。

  打量著他離去的身法,沈瑤仙亦不禁為之動容,如果此人的武功也同他的輕功一般傑出,倒是不可輕視,自己所以輕易得手,看來與前發的暗器「彈指飛針」有關,如果他上來不曾為飛針所傷,是否還能這麼輕便就將他制伏劍下,卻是不得而知。腦子裡這麼想著,沈瑤仙一雙眼睛卻已轉向當前的韋一波,倒要看他持何態度。

  目睹茅鷹的離開,韋一波清臞的臉上,現出了一抹笑容,卻似含有無比的神秘。微微點了一下頭,他緩緩說道:「我這個師弟,一向目高於頂,自命不凡,他自幼生長苗疆,少習中原之禮,更不知謙虛禮讓,今天碰在了姑娘手上,活該要受些教訓,吃些苦頭,這麼一來,他今後便再不敢小瞧了別人,姑娘劍下留情,敝門感激不盡。」

  說到這裡,臨時頓住,微笑了一下,卻又接下去道:「姑娘身手,大有可觀,搖光殿秘功,果然名不虛傳,韋某今天總算開了眼界。以姑娘這般身手,祇怕當今天下,已罕有敵手,實不必再以暗器飛針傷人不備,哼哼!在下不敏,為姑娘今後盛名所計,還望自重,不知姑娘意下如何?」

  這老頭兒好精明的一雙眼睛,敢情連茅鷹肩上所中的暗器飛針,亦未能瞄過他微妙觀察。

  「原來你已經注意到了。」沈瑤仙笑道:「這麼看來你確是比你那個師弟要強多了,你這些話倒也不無道理,說來我這暗器『彈指飛針』,一向也只是備而不用,除非遇見了十分可惡之人,才難得一用,想不到為你一眼看穿,倒讓你見笑了。」

  這一句「十分可惡之人」,無疑是拐著彎兒罵人,韋一波焉能聽不出來?此人外表斯文,慢條斯理,其實較諸他那個師弟茅鷹更為自負,眼看著茅鷹受制於人,早已怒不可遏,若非顧慮方纔茅鷹受制對方劍下,早已攻其不備,猝然向沈瑤仙出手發難,此刻茅鷹既己離開,解了一時之危,情形便自不同。在一連串的低沉笑聲裡,韋一波那張清臞的瘦臉,變得異樣陰沉。

  緩緩地向前邁了兩步,他冷冷地向著沈瑤仙抱了一下拳道:「搖光殿秘功,神奇莫測,在下不才,斗膽要向姑娘請教幾手高招,還請不吝賜正才好。」

  說話之間,他那一雙抱拳的手,已自向兩邊緩緩張了開來。猛可裡他那瘦削的身子,就像是漲滿了氣的氣球一般,倏地膨脹開來。蒼蒼華髮,在這一霎間也似有所異動,乍看上去,簡直像是個大刺蝟。

  這一切形像的顯示,只是霎時間之事,緊接著隨即又恢復如初。閃爍欲熄的地面火光餘燼裡,所能照見的,只是韋一波那一雙深邃的眼睛。

  不待沈瑤仙答應,韋一波已拉開了門戶,一雙看似鳥爪般的瘦手,一上一下,擺出了「托天按地」之勢,不容沈瑤仙借故推辭,這個架是非打不可。

  沈瑤仙早已料想到對方會有此一手,見狀平靜地點頭笑道:「我料定你不會就此干休,看來恭敬不如從命,久仰『雷門堡』神技驚天,要不然也不會為昏君父子效力!」話聲方頓,錚然作響聲中,掌中長劍已回插鞘內。

  地面餘火已熄,樹林子裡漆黑一片,然而對於沈瑤仙、韋一波這類身負奇異內功的人來說,似乎根本沒有什麼影響。

  朦朧的現場,所能看見的,只是兩團黑忽忽的影子,仍然是相距七尺開外,彼此對立著。

  沈瑤仙當然知道這個韋一波絕非尋常人物,長久以來江湖上一直對於「雷門堡」這個奇異的武林門戶,有著不著邊際的種種臆測,「雷門堡」的武功在這種情勢裡塗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,倒似與「搖光殿」的謎樣形像有幾分彷彿。現在,代表這兩個神秘門戶的主要角色,竟然戲劇性的邂逅一起,展開一場搏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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