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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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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的眼睛早已告訴了我你的來意。」君無忌冷冷地覷著他:「還有你今天帶來了劍!」 「你猜對了!」說時,駝背人手腕微振,鏗鏘一聲,已自把一口長劍掣在手中。「請你賜教!」說了這句話,駝背人長劍抱胸,一動也不動,只是向對方靜靜注視著。 君尤忌怔了一怔說:「你莫非身上有什麼不舒服?」 駝背人搖搖頭,不耐地道:「不必廢話。今夜請教,只數招而已,請出劍吧!」 君無忌不禁又見遲疑,然而,對方的一腔赤誠,屢見雙目,他只覺得應予尊重,不能玩笑視之。君無忌由竹舍步出,手上已多了口帶鞘吳鉤。 吳鉤者,寶劍也!這口長劍,他甚為寶貴,顯然久未施用,劍柄與劍鞘連接之吞口處,為一條細細黃綾緊緊扎住,若要掣出,必得事先解開,果真憑一口盛氣而思拔劍,至此便可先自打住,那麼也就不必再拔出來了,反之,一經拔出,卻也難望輕易收回。 「好劍!」駝背人甚至於不待對方拔出,先自讚賞道:「看劍知人,閣下劍木境界也就可以想知了。」 君無忌只是一聲不吭地解著劍纜,卻把那根解開來的黃色綾帶,緊緊縛向施劍的右腕。隨著他即掣出了鞘中長劍。 冷月下,這口劍,一如常劍,除了較一般劍鋒略長一些,也窄一點,論及光澤,並不似十分出色,只是它的鋒利及稱手,卻是肯定無疑,而且,在君無忌緊緊把握著它的一霎,它的光度,顯然已不同於先前。 駝背人又何嘗不然! 極短的一霎,兩口劍上的光華,已似有刺目之勢,彼此一目瞭然,心照不宣。 其實「劍」者器也,而「劍以氣使」,一個手中握劍的人,如不能先行培養淬練出反映本身功力的「劍氣」,縱使他手中的劍再稱名貴鋒刃,亦不過一器耳,終不能達到上乘境界,反之,一口尋常凡劍,也能有斷玉截鐵之利。其中微妙,不能盡言。「名劍」之歸屬英雄俠士,應不在於它殺人時之鋒利,而在於它不輕易殺人之拘謹,這種「武德」、「俠心」,才是練劍者應有的心術境界,「劍俠」之與「劍客」其分別便在於此了。 駝背人忽然改為雙手握劍之勢。這一霎他手中的長劍,光華更稱燦爛。 「我只請教兩招,請不吝賜正。」 「足夠了!」君無忌冷冷地說:「請放劍吧!」說時,他手中長劍已平平向外翻出,亦改為雙手握式。冷森森的劍氣,隨即向對方身上伸延過去。 駝背人鼻子裡哼了一聲,身子緩緩向下矮了下來,一口長劍,斜舉右肩。 這個門戶一經拉開,君無忌由不住暗吃一驚,憑他閱歷,竟然看不出對方家傳路數。對於一個精於劍術的人來說,這便是一個危險的訊號。 然而對方駝背人卻不再給他充足觀察的時間了。「呼——」長衣掩空裡,駝背人有似飛雲一片,已掠身而前。 勢子快極了,卻也怪極了。像是一隻騰空的巨鳥,將落未下的當兒,左手已自側翻而出,連著大片的衣影,直向著君無忌側面直撩過來,乍開的長衣,有如扇面兒也似的向外展開來,連帶著尖銳的疾風,較諸破空直下的鋼刀並無少讓。 君無忌陡然一驚,待將出手的當兒,卻忽然止住了這個衝動。 果然,駝背人只是個誘招而已。緊跟著長衣兜轉,整個身子擦著君無忌頭頂之上直落下來,腳尖方一著地,掌中一口長劍倏地倒轉著反掄而出,匹練般閃出了一道長虹,直向君無忌左頰劈落下來,確是詭異絕倫的一劍! 果真君無忌上來為他長衣誘招所幻,那麼此刻無論如何也難以逃開對方這般詭異的一劍,眼前情形,卻是容或大有不同,千鈞一髮之際,他從容地劈出了一劍。 兩口劍勢子一樣的猛。 交織著的劍氣長虹裡,明明已迎在了一塊,卻在一髮千鈞裡雙雙迴避開來,正所謂「有凌雲駕虹之勢,無縷冰剪綵之痕。 將萬斛殺招消弭於彈指無形之間,其中驚險,設非當事人本身,局外人簡直難生想像於萬一。 雷霆萬鈞,冰雪一片。 雙方各領手中長劍,迂迴著向外轉出的一瞬,看起來姿態卻又是那般輕鬆,至為巧快,像是兩隻花間蝴蝶。 緊接著,雙方第二度相逢,照了盤兒。 一線流光,拉引著駝背人手上的劍鋒,直向君無忌正面襲到。這一劍光華盡掩,卻在將及未至之間,自其劍尖爆出了一點飛星,直取君無忌兩眉之間。 駝背人這一劍出手,高秀越逸,綿密精嚴,堪稱已入劍中神髓,君無忌如沒有神來劍招,萬難倖免。 君無忌簡直已落敗了。他卻偏偏不甘服輸!此時此刻,情勢之微妙,早已不容他回身略避,或是格開對方長劍,如此便似只有施展殺手救命絕招之一途。 論及功力,君無忌可較對方無不少讓。猛可裡,他力貫長劍,施展出凌厲辣手的救命絕招,隨著他揮出的長劍劍鋒,滿頭長髮,俱都作勢直立而起,從而引發的巨大力道,直似由雪亮的劍鋒,逼發出一天劍雨,沒頭蓋臉地直向對方全身揮落下去。 這等全憑功力的運施,萬萬無能取巧。駝背人儘管心有未服,卻亦無可奈何。眼前之勢,駝背人上點眉心的絕妙劍式,即使得手,卻也萬難逃開對方噴珠濺玉的凌厲殺著,明知對方這一招有點死皮賴臉,以「玉石俱焚」為脅,偏偏就無能顧全。 動手過招,旨在求勝,站在這一點來看,倒也不能怨怪君無忌的撒潑式劍招。君無忌這一手,妙在迫使對方非即時撤招不可。 雙方既無仇恨,原是印證作耍,自當適可而止,駝背人這麼微一遲鈍,君無忌也就作勢回收。 一發而止,瞬即判決。像是一雙迂迴的燕子。「刷」地作兩下分開來。卻是一動而此,雙方已遙立兩丈開外。 空中月色依然,樹影兒蕭蕭作態,曾幾何時,那濃烈、窒人氣息的搏殺氣氛,竟自蕩然無存,四山聳峙,天地幽幽—— 相視的雙方,只是默默地對看著—— 駝背人由鼻子裡冷冷地發出了一聲長哼:「領教了!」話出人起,一拔數丈,己自落在了當前一棵巨松之頂,身軀再起,直隱向後山峻嶺之間。 君無忌其實對眼前這個駝背人深具好感,方纔見面之初,即由其對答形態裡,察覺出他像是在忍受著某種發自身體病傷的痛苦,是以出言詢問,駝背人也許心存好勝,並沒有據實以告,只是方纔告別的一霎,卻已明顯地現出不支,一經落入君無忌眼中,不禁甚為吃驚,輒生無限同情。再者,他一直對駝背人心存好奇,自不會放過眼前跟蹤良機。當下隨即展開身法,緊躡著駝背人離去方向,快速跟了下去。 天上月色甚明,反映於皚皚白雪,更稱耀眼生明。原來這裡已是天山山勢範圍,高不可攀,廣無以計,其上冰雪連年,雖盛夏不融。 君無忌多少也來了這裡幾次,附近地勢皆已熟悉,否則的話,卻是不敢輕易涉足。前行的駝背人身法絕快,且又行走在先,容得君無忌趕來這裡,早已失去了他的蹤影。但是君無忌卻有理由相信他當在附近不遠。想到駝背人固然身法絕快,輕功了得,可是確信亦不會高過自己,況且他可能身上有病,行動更不會快到那裡。君無忌心裡這麼盤算著,一雙眼睛便不禁緩緩地在此附近搜索著。 在他銳利目光的逡巡之下,果然為他發現了一些淺淺的痕跡。以駝背人之輕功論,如果刻意施展,自不會現出任何足跡,只是如果心存大意或為傷病所迫,便在所難免了。 君無忌有見於此,當下飛身向前,認真地觀察了一番,果然發現有兩行清晰的足跡。荒山野嶺,既少人煙,這兩行足跡踏印在雪地上,十分清晰,除了前行的駝背人之外,簡直不可能有第二個人。君無忌當下施展踏雪無痕功夫,順著這道足跡,曲曲折折,一逕追躡下去,如此約莫又走了二里的山路,眼前來到了一片嶙峋石林地帶,足跡頓失。 這裡雖非天山主峰,卻也極高。風勢迂迴,有如千百鋼針,一古腦地發向人體,設非內力充沛,君無忌還真個難以當受。 他在石林內施展輕功,方自踏行一半,忽然像是有所發現,定住了腳步。空氣裡傳過來一陣低沉的呻吟聲。聲音來自眼前石林。 君無忌心中一驚,更自判定所料不差,方待仔細去搜索,暗中人卻已發話道:「你果然對我不肯死心——這又何苦?」 話聲方歇,一條人影倏自當前昇起,鬼影子般地落在一株石筍之上,高大佝僂,長衣飛揚。正是駝背人本人。夜色裡,所能看見的依然還是他那一雙光彩灼灼的眸子,這雙眼睛雖在他本人極度痛苦中,依然不失炯炯逼人氣勢。 二人距離不過丈許,他這一忽然躍起,君無忌幾乎嚇了一跳,倒是沒有想到,他就藏身在自己當前。 「還要比麼?」駝背人凌厲地笑道:「也好,就叫你心服口服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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