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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一


  “小姐——有个秘密——我才知道,正要告诉您——”咳嗽着呛出了一口血,她吃力地说:“王爷和君先生——他——他们是——是兄弟——是亲兄弟!”

  春若水点点头只是听着,忽然把她紧紧拥抱在怀里:“冰儿——冰儿——”

  “还有——还有——”

  “还有什么,你就快说出来吧——”春若水哭叫着,把她抱得更紧了。

  “小姐——”冰儿声微力弱地说:“请——告诉小——小琉璃——我对不起他——”

  “冰儿!”春若水用着可怕的声音唤着她,用力地摇着她:“为什么——为什么你要跟朱高煦?他害得我们一家还不够惨吗?为什么你要瞒着我?”

  “我——也不知道——”冰儿圆睁着两只眼,喃喃说道:“我已经——有了他的孩子——已经——已经三——三个月了——”一口气接不上来,她就死了,却仍是睁着圆圆的一双大眼睛,张开的嘴,更似有许多话要说,却再也说不出来了。

  “冰——儿——”像是梦呓中的那种呼唤,春若水全身抖成一片,手上、身上、脸上,全沾满了冰儿的血。

  慢慢地,她把冰儿的身子放平了。

  多少快乐,多少任性,多少无知——往事历历,一古脑儿地打心上升起——

  寂寞深闺,流花河畔——那么多的过去,打从七八岁黄毛丫头时候,都有冰儿的影子陪伴着,明是主婢,暗为姐妹,天真无邪,两小无猜,原是一辈子也分不开的人了,一霎间人天远离,怎不令人断肠?残酷的是上天竟然安排她亲自下此杀手,人去魂依,真正焚心沥肝之痛。

  看着她,摸着她,春若水再一次涌出了热泪,泪和血,一滴滴其实都是从她心里滴出来的,溅落在冰儿苍白的脸上,彷佛还听见她撒娇似地声声呼唤:“小姐、小姐——”——那已是梦魂中的事了。

  再一次她紧紧地拥抱着她,只觉着自个儿的一颗心也已片片碎了——

  午夜时分。

  一径踏着明月,春若水来到了汉王朱高煦下榻的寝阁——“望日轩”。

  兔起鹘落,早已熟悉,有备而来,乘虚而入。套句熟词儿,那是“人不知,鬼不晓”。直到这一霎,她霍地闪身进来,才惊动了王爷跟前的贴身卫士。

  “谁?”

  扬声侍卫——楚一刀,五短身材,回旋腿,施得一手雪花双刀,好样儿的!声出,人起,打天井过头一个猛窜,扑过来,楚老大简直人都没有看清,双刀已泼头砍下。

  春若水一个滴溜闪开来,轻叱道:“大胆!”

  楚一刀慌不迭收刀住势,才自看清了来人,一时色变,大显慌张道:“小人卤莽,娘娘恕罪。”

  弯身请安的一霎,却为春若水反手快出的一剑,刺中前胸,随着她送出的长剑,楚一刀直挺挺地倒了下来,便再也爬不起来。

  春若水趋前一步,拉着死人的领子,把他移到黑暗角落里。这已是王爷下榻所在,除了这个坐更的贴身侍卫,再不见拿刀带剑的粗鲁人了。

  闪进了垂有软玉流苏的阁门,事实上已踏进了要紧所在,汉王朱高煦寝息处,当在咫尺之间。

  华阁内,点着浅紫琉璃的两盏六角宫灯,两名身着宫衣的女侍,各据一几正在打着盹儿。一旁长案上摆设着茶水暖壶等各样什物,以备习于晚睡或午夜梦回的王爷随时的召唤,为了服侍主子,十二个时辰,轮流着都有人“坐班”,即使王爷不在寝宫,排场却不能没有,规矩更不能轻废,这是大内留下来的规矩。其实又何止帝王人家,因循日久,一般达官贵人也多有如此排场。

  春宵苦冷,两个女侍各自蜷着一双腿,膝上盖着片棉垫,以手支颐,便是这样苦捱着漫漫长宵。

  春若水一阵风似地忽然来到,两个女侍猝有所警,乍见之下,慌不迭自座位上站起,却为春若水反手一掌击中了当前女侍前胸穴道,后者呻吟一声,便自倒向座位上,人事不省。

  另一名侍女,吓了一跳,张口结舌的当儿,已为春若水手上长剑比住了咽喉部位。

  “娘娘——”事发突然,她简直吓傻了,怎么也没想到金枝玉叶的贵妃娘娘,忽然间竟成了拿刀动剑的冷面煞星。

  “说!”春若水声音很低地道:“王爷可住在这里?”

  “在——”一面说,向着凤帏双分的里阁指了一下。

  “还有谁?”

  “有——是新——新来的一位张——张姑娘——”

  春若水点点头,打量着面前这个女侍,却是狠不下心向她下毒手,冷冷地说:“夜深了,你也该睡了!”

  那女侍一时还不知怎么回事,正自点头,已为春若水骈指如飞,点中在她“气海穴”上,便自也同前面那位一样,呻吟了一声,倒了下来。

  思忖着两个女侍这一觉少说也得睡过明日晌午,朱高煦寝阁这一霎再也没有闲人干扰,正可成就大事。春若水这时候可真是胆大包天,杀机猝起,只觉着怒血翻涌,一时万难平复。

  然而,她毕竟从来也不曾干过这类杀人勾当,一个冰儿已令她柔肠寸断,眼前的朱高煦,固是罪魁祸首,却与自己有着夫妻的名份,猝然下手去杀害自己的丈夫,即使是“大义灭亲”,可也得有一腔义气。眼前她便是凭恃着这腔正义,来向朱高煦兴师问罪的。

  珠帘猝卷,春若水已闪身进入朱高煦的寝阁。

  蓝缸吐焰,锦帐深垂。汉王爷在一度销魂之后,这一霎拥着张姑娘,正自好梦方酣。

  寝间里只亮着一盏灯,银质的鹤嘴长灯,吐着一点色作青绿的灯焰,整个房子里由此而渲染出一片淡淡光华,宛若轻纱,又似月华。

  这个朱高煦倒也有些风雅气质,室内摆设固是华丽富贵,倒也不俗,一画之张,一几之设,连带着几株盆景的摆设,都恰到好处,如此雅致,如此光色,给人以迷离梦幻的感觉。然而,春若水却没有丝毫情绪去领略欣赏。

  随着她一个快速的进身势子,霍地已扑身榻前。

  长剑撩处,刷然作响,已把深深垂下的大幅纱帐斩下了老大的一片。

  帐内的朱高煦,猝然自梦中惊醒,蓦地探身坐起,一声喝叱道:“谁!”

  “谁”字方出,光华电闪,一口冰森森的剑锋,已自向他当胸刺来。

  朱高煦“啊”了一声,单手力按,猛力向上跃起,也亏了他这一跃,竟为他躲开了胸间要害,“噗哧——”一声,中了他的左面肩窝。

  这一剑春若水一鼓作气而发,力道极猛,剑锋力贯之下,竟为她刺了个透亮的窟窿。

  “唉呀!”随着春若水拔出的剑势,朱高煦痛呼一声,一个骨碌,直由锦榻上直翻下来。

  春若水闪前一步,龙吟声中,第二次抖出长剑,直向朱高煦咽喉部位直扎过来。

  如此情况之下,朱高煦简直吓呆了。

  春若水的这一剑几乎已经临向他的咽喉,眼看着热血四溅的一霎,忽然间她却中途停住。圆睁杏眼、柳眉倒竖,分明是怒发不可收拾,恨不能一剑结果对方性命,偏偏她竟然无能贯彻始终,第一剑不能杀了朱高煦,第二剑便是万万不能的了。

  剑尖在几乎已经触及朱高煦咽喉的弹指之间,忽然中途停住,一霎间,她那只拿剑的手,竟是抖动得那么厉害,对于面家这个害得自己一家好惨的人,竟然会动了“不忍”的怜惜之念。

  “你——你——”一连说了好几个“你”字,掌中长剑,竟是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,一时间热泪泉涌,淌了一脸都是。

  “春贵妃,是你?”

  朱高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一双眼睛,面前这个俏滴滴的佳人,竟然会对自己猝然下此毒手?

  肩上的伤势,极其作痛,鲜血把一袭睡袍都染红了,在面对着生死攸关的一霎间,朱高煦亦不禁为之勃然变色,大大生出了畏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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