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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四


  春花、秋月惊魂甫定,见状始知对方的手下留情,只是就此落败,却又心有未甘,一时不知如何是好。她二人既承李无心间或指点,所学当不止此,只是上来大意,失了先机,被迫出手,乃致一招落败,下面的许多绝妙剑招,竟自不及出手,碍及“摇光殿”的盛名,终不便死皮赖脸地再往纠缠,只觉得进退维谷,好不尴尬,又怕殿主以此降怒,一时小可怜儿般的,却把眼睛看向李无心,看看她如何发落。

  隔着一层面纱,自是无能看见她的表情如何,李无心久久没有说一句话。忽然她发出了一声叹息,向着春花、秋月二婢。颇似感伤地道:“我平日怎么跟你们说来着?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,在家不好好练功夫。一到外面可就丢人现眼,却又怪得谁来?还不给我退下去!”

  依照李无心昔日个性,极可能当场向二人赐死,若令她们横剑自刎,也非奇怪之事,想不到竟会这般轻松的一言带过。

  春花、秋月聆听下,不啻皇恩大赦,各自答应一声,退开一旁。自然,她们已猜出,殿主决计不会放过眼前的君无忌,势将要向他出手了。

  许多年以来,尽管摇光殿曾经遭遇过许多不顺之事,大不了苗人俊或是沈瑶仙二者之一,一经出马,事无巨细,无不迎刃而解,从来可就没有见过什么事儿,却要劳动她老人家亲自出马,至于亲自动手,那就更不可思议了。却是君无忌,这个人不但劳动了她老人家亲自出马,看样子更需亲自出手不可。“我已经很久没有跟人家动过手了!今天倒是要破例一回。好吧!”话声出口,人已徐徐前进。

  感觉上她的一双脚步根本就没有移动,像是风中的纸人儿一般,便自轻轻前移,事实上她当然不是个纸人,当她定下脚步时,身子再不动摇。却又彷佛深深打入地下的一根钢桩,再也没有什么力量,能使她晃动一下。

  君无忌呆了一呆,感觉中有一种起自内心的震撼,这才是他生平未曾经历过的大敌。他却努力镇压着自己的情绪,不使少惊:“前辈指教!”说了这句话,随即作势准备将长剑还入鞘中。

  李无心摇摇头说:“不必了!”

  君无忌长剑已将入鞘,中途忽然停住,十分不解地向她看着。“莫非她想空手对敌我手中长剑?”这只是他心里的一个念头,一霎间闪过脑海。

  “不错!”李无心却回答了他心里的这个疑点。微微点了一下头,她缓缓说道:“我正是这个意思!”

  “前辈是说——”

  “我只用这一双空着的手,来跟你玩一趟。”李无心说道:“你虽然没有说出来,可是‘有诸内,必形诸外’,孟子不是说过么:‘存乎人者,莫良于眸子’,你的眼睛已把你心里想要说出来的话,先已告诉我了。”

  君无忌呆了一呆,点头道:“前辈猜得不错,我正是有这个疑问。”

  “不是‘猜’,是我确实有此感觉。哼!”李无心阴森森地在冷笑着。

  只听见这个声音,己由不住令君无忌心里打颤,他多么渴望着能够一窥眼前这个女人的庐山真面,只是格于那一袭薄薄面纱,却不能如愿以偿,由是大生遗憾。

  “没有人能让我轻易拿掉脸上的纱!”再一次她显示了离奇的奇妙感应,“除非你胜过了我!”

  她用着冰冷的声音说:“如果你能胜过了我,非但你可以解除了心里的谜团,而且当然你也可以杀死我,否则——”接下来的又一声冷笑,却使得君无忌心惊胆战,“否则,你也就非死不可了。”

  说完,她的两只手微作环状由两侧向正中合拢,依然神闲气清,不着丝毫“烟火”气息。

  君无忌由是大生钦佩。多年以来,他已登诸武术的最高境界,所欠缺的正是类如眼前李无心所展示的这种宁静,不着一些儿烟火形态的优闲内涵。正由于多年来的追求力行,才使得他越加的体会到,这种心如止水的心境,远较最上乘的武术蓄华更难求得,从他内涵心境上来说,他已颇有收获了,只是较诸眼前的李无心来说,相形之下,却是差了老大的一截。目睹之下,由不住好敬佩。

  李无心冷冷地笑了,“你这个孩子,果然有许多可爱之处,‘菩提本无树,明镜亦非台’——”话声微顿,轻轻一叹道:“你所看见的一切,其实是很浅显的东西,‘万物静观皆自得’,人却往往自寻烦恼,武术也是一样的,我所施展的武功,其实别无奇特,只是‘无心’而已。”

  一言惊醒梦中人。

  “怪不得前辈取名‘无心’了?”君无忌眸子一亮,点头说:“无心无心,其实有心。有心有心,却自无心,我明白了!”一时间喜悦之情,溢于言表。竟自忘记了眼前大敌当前,生死瞬间。

  李无心谛听之下,着实地向他打量了几眼。无疑的,这几句话,确是真知灼见,一言道尽了“无心”真谛。往昔岁月,她不知虚掷多少才自摸索出“无心”术的真谛所在,眼前这个青年,福至心灵,竟然一念之间贯穿前后,顿时悟彻,虽说得力于一霎间的“灵性”感应,若无绝顶智慧,何能至此?一霎间,李无心这个“无心”之人,亦禁不住大生感叹了。她不禁有此一想:试拿眼前君无忌与自己一双义儿作一比较,论胆识智慧,他已丝毫也不较人俊、瑶仙逊色。若论及玄妙的灵性悟彻之力,苗人俊固所不及,即使素蒙自己激赏的义女瑶仙,相形之下,也有所逊色,这等美质,偏偏坐令失之交臂,已是可叹,悲哀的是,今日处境——

  “你这个孩子——”容得这句话说出,李无心才自突有所警,中途忽然停往不言,这那里像是敌对的口气?那里又像是出自一个“无心”之人的口气?

  多年来,她所予人的印象,分明如槁木死灰,早已没有了生气,这“孩子”二字,该是何等亲切口吻?那是充满了慈爱的双亲,对膝上儿女惯常的称呼,何至于自己这个久己冰封了的无心之人,在面对着自己意欲击杀的敌人,竟然会离奇到如此不可思议的地步?

  李无心几乎呆住了。一霎间,她几乎无视于面前的君无忌用着那么奇特的目光,向自己打量着。她只是无比的震惊,震惊于自己的如此心态,不啻是大大悖离了惯常的心境。

  对于君无忌来说,却也感触微妙,想象中的李无心该是何等冷酷无情?应该不是眼前她所展现的这般模样。虽然面对着她这样强大的敌人,自己这一霎的感触,竟不似预期的那么紧张与恐怖,这个目前仍不为自己所窥知真面的女人,竟然奇妙到对自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应,那一句“你这个孩子”,尤其打动了他的心,让他忽然触及到自幼即已失离的母亲,一时魂飞缥缈,以至于竟然也愣在了当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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