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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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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若水看着她想说什么,却是欲言又止,她心里乱得很,却又能说些什么?摇摇人说:“你去睡吧!” 冰儿嘟着嘴,失望地站起来,指了一下里面说:“我在里面那间房子,有什么事您就招呼一声。我可是真困得慌了——”边说边自打了个老长的哈欠,掌着灯,回到里面屋里睡觉去了。 好一阵子,奋若水没吭声儿。今夜是她大喜的日子,却是这般凄凄凉凉,想想心里真不是个滋味。总是人头儿不对,要是把新郎换过,朱高煦换作君无忌,那该又是怎么样的一副光景?想想,她的脸也红了,心儿卜卜直跳,却是好没来由的遐思冥想。 猛可里窗外传过来“笃笃”的梆子点儿,打更的声音,三声梆子跟着三声小锣——三更三点!声音不大,距离也远,是王府每晚例行的巡夜,却把新来的贵妃娘娘吓了一跳。 两行红烛耸耸依旧,红红烛泪,淤积在擦得光亮晃眼的银质灯盏里,红白相衬,份外耀眼,满室锦绣古玩,正中烘衬着的“喜”字长案墙上的那个大“福”字是御笔所书,字迹工整有力,用以颁赐他私心最喜爱的这个儿子的文定之喜。 春若水看在眼里,只是空洞洞的,满室锦绣,富丽堂皇,甚至于圣上钦赐的这个“贵妃”封号,这么多的恩宠,都不曾为她带来一些儿快乐——富贵如浮云,不足为惜,惟真情真爱,才是宝贵的永恒。能与自己真心所喜爱、心心相印的人长相厮守。共度晨昏,便是今生今世最大的幸福。这且不去说它了,今后岁月里,只怕再想回过头来,追寻一份属于过去无拘无束的自我也是万难了。 如此静夜,寂寞独守。远处“子归”鸟的声声夜啼,更似一把无形的剑,不停地刺痛着她,甚至于深深刺进她的心里。 对着铜镜,摇散了一头秀发,却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回过去她所熟悉的倩影。人的形像,原来是随着不同的遭遇而有所变异。心情更是如此,昨日的你,永远属于昨天,和今天是一点边儿也搭不上的。 为了防范高煦。她特意藏了一把锋利的匕酋,紧紧绑在小腿上,看来这番顾虑显然多余。这个高煦倒也知情达理。看来他对自己并不会就此死心,或许另有深谋,倒是对他不可不防。 放下了重重帏幔,掩住了外面的灯光。春若水换上了一身轻便衣服,盘膝软榻,面对着描龙绣凤的一床锦绣,真个又羞又气。那种红罗帐底的夫妻勾当,她可真是压根儿连想也没有想过,好生生地忽然一变,竟然成了人家的新娘子了。 想来好不气闷,一脚踢开了锦被,把一口精钢匕首暂压枕下,这会子她虽然疲累,却还不思睡,径自盘坐床上运功调息。 房间里仅有一盏贝质蝴蝶灯,吐露着淡淡一团粉光,这盏床头灯,竟是和她昔日闺房所用唯妙唯肖,完全一样。高煦这个人真够细心,在这些小地方也留了仔细。 春若水看在眼里,偏偏不领情,非但不为所动,反倒激起无边仇恨,自个儿像是跟谁赌气似地,频频地冷笑着,自从与朱高煦结上这段梁子以后,她竟然也学会冷笑了,一个人静思无奈时,常常不自觉地冷笑两声,像是不如此不足以发泄心中的惆怅与怨恨。 她合衣倒下来时,已约莫是四更时分。 刚似睡着了,恍惚中却被一种奇怪的声音给惊醒。其实像她这种身怀武功的人,随时随地都保有着一份警觉性,一点细小的声音,也逃不过她的耳朵,即使在睡梦之中。亦有一定的警觉,更何况眼前这个声音,是如此的大了。 乍听起来,像是有人跌倒的声音。春若水睁开眼睛待得留神倾听时,这个声音却又没有了,过了一会儿,才似又有了动静。像是有人蹑手蹑脚地来到了这个院里。 春若水倏地由床上坐起,暗忖着:这光景儿,又是谁来?莫非朱高煦去而复返!一念之兴,心里大生惊恐,情不自禁地一只手,便自紧紧握住了枕下的匕首。虽说是“夫妻”之名,亦不过是仅有其“名”而已,朱高煦果真心有不死,意图迫合,说不得今夜就给他来个厉害、叫他血溅当场。 一惊之下,睡意全消。窗外声音,可又没有了,春若水等了半天。几已不耐,才又听见了轻微脚步声,这一次她听得很清楚,这阵脚步声,分明己掩向窗前。非但是脚步声清晰可闻甚至于还能听见这个人急促的喘息。 春苦水再也不抱持怀疑。几已确定,是有人来了,只是这个人当不会是怀疑中的汉王高煦。甚至于她可以确定,这个人身手一点也不利落,不擅武功。 这么一想,倒也暂放宽心,随即松开了紧紧握着匕首的那只右手,心里却不无迷惑。“这又是谁呢?” 思念中这个人显然已偎近窗前,春若水不禁心里一动,耳听得窗幔纱帘沙沙作响,这人己自攀身上来。 原来这扇窗户,通向花园,高不及人,甚是容易攀越,一个问题随即引发出来:汉王府戒卫森严,更休说春若水下榻所在,眼前这人又如何能顺利通行无阻?岂非令人纳闷?如此便只有一个可能,那就是这个人原本就是潜身于汉王府邸之人,是以才得驾轻就熟,逃过了重重护卫,掩身进来。 春若水原无意管这些闲事。即使来人是个小偷,偷了些什么东西,也与她没有什么关系,只是若偷到了她的头上,情形可就另当别论。 隔着一层纱帐,灯光又黯,她实在不能把来人看得十分清楚,却也看见了,来人是个身材窈窕的女人。 “哼!这又是谁?胆子可不小!” 渐渐地,这个人已走了过来,像是很紧张的样子,每走一步,都会停下来左右打量一番,鼻咽间不自觉地传出声声娇喘。一把雪亮的短刀,咬在嘴里,满头青丝披散两肩,模样儿似曾相识。紧接着来人再次前进,轮廓益趋鲜明。 “啊!”春若水几乎叫了出来:那,季——这不是那个叫穗儿的季家姑娘么?一惊之下,她差一点坐了起来。紧接着她随即安定下来,既然已确定了是她,大可不必慌张一时,倒要看看她意在何为? “季贵人”显然由于某种情绪的作祟,这是来找人拼命来了。她原是性情温和、心地善良,平素连杀一只鸡也不敢看,今夜恁地如此大胆,居然口衔利刃,一副杀人拼命的模样,简直大悖情理,令人不可思议,设非出之爱恨交加,何以致之!准此以观,“情”之于人,作用亦大矣! 春若水全然不能体会季贵人深爱汉王高煦的一颗赤忱内心,自是对于她的擅闯新房,意欲行刺,感到十分茫然,这是全然不能理解的。她这里煞费思维,心绪紊乱。季贵人那边,更不见轻松,透过“蝴蝶贝灯”那一抹淡淡光华,季贵人原本那张可人的脸,这一霎显现着可怕的苍白,整个身子俱都在微微战栗之中。似乎她已经发现到了,今夜闺房里,少了一个新郎,这一点只由玉榻前仅有春若水的一双凤鞋即可判知。即使如此,却也不能改变了她的初衷,原本她就不是冲着“他”来的。短刃已交在了右手,一步步向着床前偎近—— 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纱帐,春若水其时已把季贵人打量得十分清楚。使她吃惊的无疑是显诸在对方脸上的刻骨仇恨。正是这种仇恨的作祟,才赋与了她“恶向胆边生”的杀人勇气。却令春若水更是心存不解,她简直不能理解,为什么穗儿要向自己下这个毒手?彼此之间的仇恨又是怎么种下来的? 春若水已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分析这些,季贵人抖颤的左手已把隔阻于她们之间的那一袭薄薄纱帐分开,春若水恰于这时、阂拢了眼睛。 透过了微开的一线目光,她仍能清晰地看清对方,事实上就是真的闭上眼睛,凭着季贵人这般身手,想要对她动刀,也是万难成事。 季贵人的激动己似达到了极点,紧张也似到了极点,急促的出息,颤动的身影——苍白少血的脸上湿糊糊地满是泪水,多少显示了她出此下策,也是经过一番内心挣扎,并非全系一鼓作气的冲动。 杀人毕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季贵人在面临着出刀之前的一霎,再一次心生警惕。 刀身在抖,她的心也在抖——这口刀分明已作势举起,竟然停在半空中,久久不下,频频出息,更似不能自已。 春若水其时早已度量好了,季贵人这口刀即使真的插落直下,哪怕在触及自己心腹寸许之间,自己也能够适时发动,抓住她持刀的手。偏偏空中的刀,竟是久久不下,显示着持刀者这一霎心绪的紊乱,举棋不定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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