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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七


  这个伶官十五六岁了,模样儿透着机灵,她是专侍候季贵人的,说完就请安告退,到外院招呼来人去了。

  季贵人把门关好了,这会子就没有闲心再去刺绣。心里盘算着:这是什么人,胆子这么大?居然连堂堂的王府行馆都敢闯,真是不要命了。

  把灯光拔暗了,端起一盏来走向里屋。这才是她的寝室,房子不大,却因为王爷过去的时常幸临,布置得甚是奢华,雕着空花图案的紫檀木大床上,铺着厚厚的褥子,罗帐双分,珠穗低垂。一丛纱幔为两只首尾毕现的整个白狐皮裘挽着,显示“狐眼”的部位却是四颗红亮的宝石,映以灯光,透剔玲珑,甚是可爱。几盆兰花,摆置适宜,芳蕊长吐,郁积着一室沁人的郁郁清芬。若是晨间,打开了正面的一排活页镂花格扇,便可迎接东方旭日,一对黄雀,一只画眉,总在那个时候,发出了惊人的鸣叫声。黄雀的“打弹儿”,画眉的“学舌”,总能带来无限生气,为此“一日之计”的晨,注入了新的气氛,新的开始。

  然而这一霎间,在婆娑的灯光影里,却显示了它寂寞孤单的一面。人的心境真是奇妙,恁地深不可测呀!

  季贵人搁下了灯盏,或许是受了些惊,一颗心只是忐忑不定。拢了拢披散的长发,待将脱衣就寝的当儿,一个纤细瘦长的人影,恰于这时,打纱幔之后闪了出来。

  “啊!”

  简直还没分辨清楚了是怎么回事,那个影子已来到跟前,紧接着银光乍射,一口冷森森的长剑,已比在了她的咽喉上。

  季贵人身子打了个闪,随着这人的一个进身势子,由不住后退了两步,“扑通”坐在了床上。

  “不许吭气儿,出声我就杀了你!”

  这一出声,季贵人才听出来,对方敢情是个女人。

  “是——”嘴里答应着,一连串地点着头,两只眼睛直直的向对方盯着,透过了一抹摇曳的灯光,总算把面前这个“女人”给打量清楚了。

  “老天——会是她么?”

  季贵人真不敢相信自己这双眼睛了。若非是自己眼花了,就是两个人长得太像了,天下那有这么凑巧的事,刚刚想到她,她就出现在眼前。如果她的记忆不差,面前这个身材颀长,目射精芒的女人,分明正是有流花河岸第一美人之称的那位春小太岁——春若水。

  季贵人简直吓呆了,“你——你是?”眨了一下眼睛,定神再看,模样儿依然如旧,不是她是谁?正如前文所述,这个人不过与她只是一面之缘,却留给了她太深刻的记忆,以至于虽然事隔两年,却能在乍然相见的一剎那里,立刻就认出了她是谁来。

  “别管我是谁,我问你,你是谁?”

  冷森森的剑锋,依然比着她,季贵人转动皆难,闭了一下眼睛,季贵人略为定神,再睁开眼睛,情绪略见缓和。

  “我——姓季,叫——穗儿——姑娘你这是——”

  对方少女微微惊了一惊,一双大眼睛,倏地在对方身上转了一转,缓缓地点了一下头,“啊,我知道,原来你就是那个被高煦抢进府里、家里开米店的姑娘,可是?”

  “这——”季贵人点点头,颇似不悦地说:“我家里是开米店,可也不是被人抢进来的。”

  “哼!”

  冷笑了一声,这个高挑身材的姑娘,倏地收回了剑。

  季贵人只见她剑势一扬,噌然作响声中,一口长剑,已插落肩后鞘内,虽是一个不显眼的小动作,细想起来也是颇惊人。

  长剑归鞘,这个被疑为春若水的长身姑娘,往后退了一步,就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,那双锋芒毕露的眼睛,依然是眨也不眨地向对方狠狠盯着,“你心里可放明白了,虽然没有宝剑,只要你一出声喊叫,我照样能要了你的命。”说时,她下意识地抬起了手,在右面肩上摸了摸,看了看,不觉皱了一下眉。

  季贵人敢情可也看见了,看见了她手上的血,“啊——你受伤了?血——”

  “别大惊小怪,一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?”

  说时,这个姑娘一连在自己肩侧,用手指点了几下,季贵人这才注意到她右面肩上早已染满了血,一惊之下,由不住倏地站了起来。

  “你想干什么?”少女凌厉的眼神注视着她。

  “你——春大小姐,你不要误会——我只是担心你肩上的伤,这么多的血,可不是闹着玩儿的——”

  长身少女怔了一怔,冷冰冰地说:“你怎么知道我姓春?你见过我?”

  “见过一回。”季贵人怯生生地说:“两年前在一次庙会里见过,看见你在烧香——”

  “哼,”她说:“你倒是好记性,不错,我就是春若水,春小太岁,你知道了又能如何?”

  “你别误会——我只是——”季贵人一面把面前的灯光拨亮了,一面向春若水跟前走近了几步:“让我先瞧瞧你的伤,有话等会再说好不好?”

  说时她就伸出了手,想去摸对方的伤,却为春若水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手腕。

  “唉呀——好疼——”

  “你想干什么?”

  “我——春小姐,让我给你瞧瞧,我会——我这里有药。”

  听她这么一说,春若水才松开了紧抓着她的手,一声不吭的只是瞧着她。

  季贵人定了定神儿,轻叹一声:“你用不着防着我,我不会害你,你伤得一定很重,要不然不会流这么多血——怕死人了。”

  这一次春若水果然不再吭声,大方地让她察看肩上的伤。

  季贵人把灯移近,又拨亮了些,挽了挽一双袖子,小心翼翼地为她揭开了血衣一片,才发觉到整个上肩部位,都让血染满了。她的手抖了一抖,收了回来。

  “怎么啦?”

  “都是血!”季贵人强自镇定道:“要不我叫个人来,她不会——”

  “不行!”春若水凌厉的眼神又盯住了她:“你不是说你会么?不许惊动别人!就是你!”

  “好——好吧!”季贵人点点头说:“那就我一个人——”

  一面说她站起来,找到了洗脸的盆,干净的布,暖瓶里多的是热水,又找出了剪子,以及一个王府急用的“急备千金箱”,里面瓶瓶罐罐,一应俱全。

  春若水自忖着她不敢,也就任了她,只是静静地瞧着她,看她如何医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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