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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九


  春若水缓缓地摇了一下头,一时再也忍受不住,竟自簌簌落下泪来。

  “谢谢你!道爷,你就不要再多问了。”一面说,她随站起身来,把早已抓在手里的一小锭银子,放置石上:“不成敬意,我走了!”

  道人一笑道:“好!这一下有买酒的钱了!”拱拱手说:“谢了,谢了!”

  春若水望着他苦笑了笑,一时也无话可说。往前走了几步,她却又回过身来。

  黄衣道人仰着脸道:“姑娘还有什么嘱咐?”

  “没有什么,我想要知道的你都告诉我了!”轻轻叹息了一声,她讷讷地道:“不瞒道爷说,今天我来这里,原本正是来看君无忌先生来的,他却真地搬走了,未免扫兴——”摇摇头,她凄凉地笑笑,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,欲言又止,久久不接下去。

  黄衣道人点点头说:“我明白了,姑娘是有话要对他说么?”摇摇头又道:“这也怪了,这两天我到处留意,就是找不着他的踪迹,不知道藏到那里去了,不过,这不要紧,早晚我会碰到他的!”

  “其实也没有什么啦。”春若水淡淡地道:“很多天没有看见他了,见了面请代我问声好就得了!我怕是再也看不见他——了——”说着说着她的眼睛可就红了,一低头再也不向道人多看一跟,随即掉身而去。

  黄衣道人原想召她回来,有几句机密话暗示与她,只是他却没有,一来不能尽泄天机,二来只怕于事无补,徒自乱了大局,三来,从大局着想,未必不是一件好事,四来,他却也力有未逮,既为定数,总是人力难回。

  恍惚间,却已起了大片山雾,一切俱都在朦胧之中。

  “这就好了!”春二爷笑得眼睛眯成了两道缝,说:“我就说嘛,姑娘大了,又孝顺,怎么会想不通呢!这一过去,要啥没有?可是好啦!”一面说由不住“呵呵”地笑了起来,“我这就去跟衙门口回一声话去,要他们快把大爷给放回来。”说着这就要往外面走,却被春大娘给叫住了。

  “她二叔,你先别慌着走。”春大娘说:“等见过姑娘,说准了你再走也不晚。”

  春方远愣了一愣,挤巴着两只火眼:“不都说好了嘛,那还能再变卦?”

  “话是不错,二爷,这是姑娘终身大事,总得她自己心里乐意才行呀。我看还是等她回来,见了面,说准了你再去!”

  “好吧!”春方远无可奈何地又坐下来,怪纳闷儿地道:“这么大清早,她会上那里去了?”

  话声才住,就见冰儿笑嘻嘻地跑进来说:“小姐回来了,回来了!”

  紧接着春若水可就打外面进来了。她寒着一张脸,乱发蓬松,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,老远的站住脚,颇似惊讶的向着母亲、二叔看了一眼,随即低下头,一声不吭的往自己房里走过去。

  “孩子——”

  “大姑娘——”

  春大娘、春方远一起由位子上站起来,异口同声地发出了招呼。

  “对,还是大嫂子你问问她吧!”春方远纳闷地坐下来,眼巴巴地向春若水张望着。

  春若水身子是站住了,却连头也没有回一下。

  “一大清早,你这是上哪去了?可把娘给急死了!”春大娘蜘跟着走了过去。

  “娘,有什么话您就说吧!”

  “还能有什么话呢?不就是昨天谈的那件事,可不知你拿定了主意没有?”

  “不是说好了吗?您干吗还问?”

  碰了个软钉子,春大娘可也不气,轻叹一声道:“孩子,这可是你一辈子的事情呀,你可要仔细想想,别后悔——”

  “唉!嫂子你这——”春方远气得直翻白眼,生怕大姑娘变生肘腋,临时又变了主意,正要插上几句嘴,却只见春若水倏地回过身来。

  对春方远来说,还是第一次接触过对方生气的脸,尤其是那一双充满了犀利、闪烁着光的眼睛,乍然投射过来,给人的感觉,真像是刀子一般的锋锐,几句到嘴的话,登时吞向肚里。

  “我不后悔!”她说:“就这么说定了,娘、二叔,一切你们看着办吧。”

  “那好,我这就看李大人去。”惟恐迟则生变,春方远向着大娘、若水拱拱手,大步向外踏出。

 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,春大娘一时淌下了热泪,“孩子——委屈你了——”

  春大娘扶着女儿,一时忍不住,低头饮泣起来,只当是就此结怨女儿,一辈子也不会再搭理自己了。出乎意外的,却为女儿那双纤纤细手,搭在了肩上。

  “娘,这是命里注定,没法子的事,我已经想通了,您也就别难受了。”

  春大娘怔了一怔,睁着那一双流泪的眼睛:“真的?”

  春若水点了一下头,冷静地道:“爹总得要回来,人也总得要活下去。这是命!”说着,她就转过身,姗姗地走回房里。

  春大娘跟着进去,见她关上门,又插上了门闩,便自回身嘱咐冰儿道:“怕是一夜没好睡,别吵她,要她好好睡一觉吧!”

  大星皎洁,玉宇无声,却只有流花一河奔雷如电,来去千里的湍急流水声,那种永恒不易的“哗哗”声音,正因为太规律了、太单调了,单调到人们简直疏忽了它的存在。动与静,生与死,存在与消失,如果本乎了这个原则,其间的差距,该是如何细小?在永恒的宇宙观里,一切的动静、变化——都不足为争,都是渺小的。

  打开春以来,这附近就时常有野狼出没,说是七道楼子张家的小媳妇叫狼给分吃了,赵家的小九子也叫狼给叼走了,马家的二秃子被狼给——传说可多了,神龙活现的。

  所以,这里走夜路的,尽可能都是成群结队,万一落了单,除了灯笼火把之外,都不会忘记带上一把家伙。家家门口,入夜以后,也尽可能的插上一盏灯。

  孙二掌柜的那盏大红纸灯笼,就是这般状况下插上去的。有一回他忘了插这个灯笼,真来了一只狼,在他店里龇牙咧嘴的,二掌柜的几乎吓瘫了。要不是小伙计曹七够机灵,临时丢过去一只烧鸡,往后事尚自难说。那时候客人尽去,正当打烊,总算没有耽误了生意,自此以后,二掌柜的总不会忘记在打烊之后,插上了这盏红纸大灯笼。

  灯笼插上了,红通通的直晃眼。曹七在忙着擦桌抹椅,二掌柜的却已迫不及待地直想着要打烊了。

 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,这几天他神不守舍的。自从奉命在酒里下药,毒害了那位一直照顾自己生意的君先生之后,他的一颗心就静不下来了,白天喝酒,晚上作梦,几天下来,像是生了场大病似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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