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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六


  今夜,无眠。君无忌盘膝竹榻,竟夜吐纳调息,用了一夜的功,直到他确信全身上下,已经安全摆脱了“毒”的侵袭,才始心安。

  旭日未现,晓雾正浓,梅谷飘散着淡淡的氤氲雾气,春兴已浓,却带有强烈的早晚寒意,天地间只是一片混饨,无尽朦胧。返宅后沐浴更衣,已不复先前之狼狈,神态间一派从容。

  长剑就搁置在身边榻上,伸手可及。他并不预期纪纲等一伙人还会再来,但却也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,果真再来,自非等闲,自己说不得也只有大开杀戒了。这口剑,便是为他们预备下来的。另外,他心中还在惦念着一个人一一苗人俊。

  昨夜苗人俊的临阵脱逃,自非无因,彼此相交,虽然还称不上莫逆知己,却有一番义气,以苗之为人,绝不会在危难之际,只顾自身弃友不顾。

  像是有一种微妙的感触,君无忌下意识地向窗外看去,迎接他目光的,是一条自空而坠的快速人影,长衣飘荡里,发出了噗噜噜一片声响,那个人已当窗而立,黎明的曙光,映衬着他微似佝偻的高大身影,正是伪装驼背的苗人俊来了。

  四只眼睛交接之下,苗人俊微似颔首,紧接着偌大的身躯,已自窗外飘身直入。

  草舍里狂风猝起,呼然作响,只是乍起又收,随着苗人俊落下的身子,霍地自行停止,耳听得“砰”的一声,两扇轩窗,竟然自行合拢。这种大气迂回进出功力,属于上乘内功中最高境界,苗人俊、君无忌,以及那个神秘出现的长身少女,显然都具有这般杰出造诣,其他尚不多见。

  室内既没有燃灯,窗扇这一关上,顿时显得十分黑暗。

  “苗兄来了?”

  “先别说话!”苗人俊样子颇似紧张,一副留神倾听模样。

  这副神态由不住使得君无忌亦吃了一惊,当下暂不说话,运功留神倾听。

  窗外起着微微的风,一片林木萧萧之声,这种声音最能掩饰一切,若是有人借此出没,是极不容易察觉到的。

  苗人俊听了一晌,却又伏在地上,用耳朵贴向地面,二人一上一下,又自留神倾听了一刻,直到确定并无所闻,才行停止。

  君无忌微微一笑道:“你是担心姓纪的还会再来?”

  苗人俊由地上站起道:“他那种人,什么事会做不出来,小心一点总是好的!”一面说,他上前两步,仔细地观察着君无忌的脸,十分希罕地道:“你居然好了,看起来一点事也没有。”

  说时探出了一只手,紧紧地抓着君无忌右腕,一面闭目审思。

  须臾,他睁开眼,肯定地点着头道:“没事了,真了不起!”说时,他抬起手,把紧紧罩扣在脸上的面具揭下来,现出本来面目。

  除此,他带的琐碎物什也还不少,长剑之外,另有一口甚大的鹿皮背袋,里面鼓膨膨的,像是装满了东西。他把这些东西由背上卸下来,放在桌子上。

  君无忌略似惊诧地道:“你要走了?”

  “不错!”苗人俊点点头,拉出一张竹凳子自个儿坐下来。

  “希望只是很短的一些时候。”苗人俊露出白牙笑了一笑:“昨晚上我提前告退,你别见怪,好在你已有了个好帮手,她的本事高我十倍,有她在你身边,纪纲那帮子人,就算再多上一倍,也莫奈你何。”

  “这么说,你认识她了?”

  “当然——”苗人俊像是很凄凉地笑着:“她的脸,我就是一辈子也忘不了。”微微顿了一下,他冷冷地道:“该来的终于来了,你可知道她是谁?”

  “难道是摇光殿的人来了?”

  “你猜对了!”苗人俊一双眼睛睁得极大,显示着他对于来人的震惊:“就是那个我曾经与你提起过的人——”脸上显示着一些犹豫,似乎正在考虑有关眼前这个“摇光殿”的来人,究竟应该透露多少。

  “你与我提起的人?”

  “别慌,别慌,今天我是来跟你辞行的,上次喝的酒还有没有了?”

  “这个要看你的造化了!”

  君无忌下了床,走进邻室,出来后,手里提着一个白泥陶瓮晃了一下道:“算你运气好,还有一坛,这个是最后一坛了!”说时吹拂了一下坛子上的浮灰,抡手丢了过去。

  苗人俊抬手接住,喜形于面地道:“我早知道你还有一坛,今天便是存心而来,如果你说没有,便是你对友不忠了!”

  一面说,打开了鹿皮背包,取出了一个油纸包,笑嘻嘻的道:“这是山下汤麻子酒店的拿手好菜‘醉熏鹤鹑’,倒也味道不差,你尝尝,说来汤麻子那两手可比孙二掌柜的手艺强多了,只是生意却较之流花酒坊差多了,主要是地方差,也不够宽敞。”

  君无忌辟谷术已有了七成功力,三四天不吃东西,也不会觉得饥饿,吃起来,就算一天八顿,也不会撑得慌,照样下肚。看样子苗人俊果真即将远行,这顿酒是非饮不可,自己运功一夜,正可借助海道人酿制好酒,大活一番气血,多饮何妨。

  白玉觥里,斟满了佳酿,两个人举杯一碰,各饮一口。

  苗人俊撕下一块鹤鹑,大口嚼吃下肚,叹了一声:“过瘾!”又喝了一大口。

  窗外已略略地见了些红。

  “咱们总算是朋友,朋友有难,不能坐观,只是对不起得很,这一次我却是帮不上你什么忙了!”几口酒下肚,黄脸上已染了些子“红”,长眉大眼,直鼻俊口,愈加的显得英俊不俗。“你明白我的意思吧?”一只鹌鹑下了肚,觥中酒也见了底儿。

  君无忌为他又斟了一觥,微微笑道:“是为了那个姑娘?”

  苗人俊看了他一眼,苦笑了一下:“就算是吧,我不能见她——”

  “为什么?”

  “为——”摇摇头,重重地叹了口气,不知是酒气上冲,还是心理作祟,总之,那个脸可就更红了。“反正不能就是了!咱们喝酒,干!”不容君无忌举杯,他自个儿先就干了。这一次喝得太猛,呛住了,一个劲儿地直咳嗽。

  君无忌慢慢地饮了一口,一双眼睛静静地向对方观察着,他生平屡当大敌,即使危难当前,也能保持住一份冷静,以此而观察对方,苗人俊今天可有些反常。

  苗人俊好不容易止住了咳,像是神情恍惚地又去拿酒,却被君无忌把他手给按住了。

  “干什么!不叫我喝?”

  “先吃点东西,等会再喝!放心,这坛子酒喝不完你带走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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