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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四


  春振远见他明明知道对方是谁,却故意不与说明,语锋迟疑,像是大有顾忌,一时内心越加好奇,微微犹豫了一下,遂即将丝囊接过来。

  打开来,里面是一块宝光四射的蟠龙玉佩。“啊!”春振远由不住吃了一惊,抬头看向对方道:“这是——圣上御用之物,却是那里来的?”

  向元呵呵笑道:“老哥到底眼光不差,这蟠龙玉佩岂是一般人所能佩带得的,老哥再请看上面的字,也就知道了。”

  说时春振远已翻过玉佩,却见反面花纹,乃是仿古的一双人首蛇身图案,却在蟠踞的蛇躯之间,铸着一个凸出的“煦”字。

  春振远神色微微呆了一呆:“莫非是汉王爷高煦千岁?”

  “老哥说对了!”向元徐徐点着头道:“正是王爷随身佩带之物!”

  “那么,这意思——莫非是王爷有意要与小女作伐?”

  “嗯,嗯。”向知府微微笑着,却仍然不急着打开这个闷葫芦。

  “老公祖,兹事体大,还请当面说明才好。”

  “自然是要与老哥你说明白的”。看着对方圆睁着双眼的那副样子,向元忽然似有所警,惊觉到这个“冰人”怕是不如想象中那么好当,却已无有辗转退身之地,只得实话实说了。“王爷慧眼识美人,瞧上了府上千金,不揣冒昧,指明了,要兄弟专程造访,作成这件好事,这玉佩便权作是件定物,王爷见爱,不知老哥意下如何?”

  春振远一时没有说话。

  向元眼巴巴地瞧着他,轻咳一声,道:“说起来,这件事是草率了一点,可也没有法子,碍着人家那个身分嘛。不过王爷私下谈话的口气,倒是对令嫒赞赏备至,就是老哥你早年对朝廷的贡献,也未能忘怀。我想,只要老哥你这里一点头,王爷那一边自当有一定的礼数,府上千金,比不得一般小门小户,这一点你大可放心。”

  “多谢老公祖你的一番美意了!”春振远沉着一张脸冷冰冰地说:“这件事只怕我不能答应。”

  向元登时愣了一愣。

  春振远那张脸越见阴沉:“这件婚事,我们实在不敢高攀。”

  “老哥,”向元微微发窘地笑着:“王爷那一边可是诚心盼望着呢!”

  “没有什么好说的了!小女一向是粗野惯了,有关小女的一切,老公祖大概多少有个耳闻,一天到晚骑马抡剑,简直不像一个女孩儿家,真要过去了,一个弄不好,开罪了王爷,那还了得?”一面说,却将手上晶光四射的蟠龙玉佩,双手举了一举,恭敬奉还,置于向元面前方几之上。

  “老哥哥,”向元讷讷道:“你还要多考虑考虑的好,这东西他拿出来,可是退还不得的。”

  “这——是什么意思?”

  “老哥,你是老前辈了,还能不明白么!这不是成心给兄弟为难么?”向元缓缓靠向椅背,端起了茶碗,喝了一口,又放下来:“呵呵,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,率土之滨,岂非王臣!连江山都是人家的,还有什么好说的,老兄,你这个脾气,真是要改一改了!”

  “没有什么好改的了!”春振远脸色里透着铁青:“我已是这么一大把子年岁的人了,如今又是赋闲的身子,还有什么好盼望巴结的?”冷笑了一声,他接道:“正同老公祖你刚才所说,这个天底下,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?何苦拿人家正经八摆黄花大闺女蹧蹋着玩儿?”

  向元顿时心里有数,八成儿高煦此前纳宠季家闺女那档子事,对方已有耳闻,总不过二十来天以前的事,如今又要纳宠,也难怪他心里不乐意,总得拿话开释开释他才好。

  “老哥大概是听说了,有关王爷宠幸季家姑娘那件事情了,是吧?”

  “哼!”春振远冷冷笑着:“岂止是季家女儿?他的风流事情多了!”

  “刚才兄弟不是说过了吗!”向元讷讷地道:“这和兄弟今天上门所要谈的,却是完全不一样,只要老哥你点头答应,什么都好谈,凭着你老哥过去的功名,就为女儿要一份封诰也是应该的,这一点王爷心里应该有数。”他声音放低了:“这和纳宠季家姑娘,是完全不一样的。”

  “没有什么不一样。都是一样的女人。”春振远摇摇头说:“还是那句话,我老了,既不求功名富贵,便要为儿女积德,就这么一个女儿,总不能把她往火坑里面推!”

  “老哥你这句话可是言重了!”

  “没有什么言重言轻的,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!”

  向元呆了一呆,却又笑道:“兄弟先告退,这件事不忙,还望你三思而行。”

  “不必了!”春振远直着一双眼睛:“春振远是直性人,说话干事,讲究的是干脆利落,这件事不能拖着,要不然我连觉都睡不着。老公祖今天来看我,十分感激,只是这件事,恕我不能答应。”

  “哼,那么,你叫我怎么回复王爷?”

  “这——就看老公祖的口角春风了!”接着他深深一揖:“一切多赖成全,就说小女已经许配人家,这样是不是比较好一点?”

  “这不是理由!”向元冷冷地道:“我劝你还是答应下来的好。唉!何苦呢!女儿大了,总是要许配人家的,能有今天这个场面,一般人是求不到的,老哥你是明白人,还是再多想想吧,过两天我再来看你!”拱拱手,他可就要告辞。

  “唉——老公祖这可是强人所难了!”指了指几上的玉佩:“这东西,我消受不起,请你原件带回。”

  向元由不住又是一呆,他为官多年,可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耿直倔强的人,一般人在面对权势倾压时,多半是不吭声,“敢怒”的人,已很少见,委曲求全,逆来顺受,作出一副可怜相的人应该居多,像眼前这个春振远既“敢怒”又“敢言”,断然拒绝,毫不妥协,对于一个曾在“官场”里行事多年,打过滚的人来说,这种性格是不可思议的。也许用之于“武将”出身的他,应是例外。“武将”的个性,能见容于当朝,只有一个例外,便是在战场克敌卖命之时,一旦战争消失,你便再也没有坚持正直个性的机会,准乎此,春振远此人的下台鞠躬,自甘寂寞,也就可以理解的了。

  向元其实对这种人衷心极其钦佩,他本人为官多年来也颇称廉明正直,只为一念功名升迁,卷入权势之间,这个“自我”便万难把持。对于春振远他本能的还是寄以相当同情。

  “春老哥,你可真叫我为难了,这东西是退回不得的。”

  “这么说老公祖是不肯帮我这个忙了?”

  “真要是把东西给退了回去,才害了老哥你。”向元叹息一声:“我原是一番好意,却没有想到——”

  “不必再说了,这件事我自会处理,老公祖你好走,我也就不送你了。”言罢拱手而立,大有“逐客”之意。

  向元一时为之汗颜不已,原以为这是“皆大欢喜”的一件好事,万万没有想到对方耿直倔强如此,竟然连权倾当今汉王的账也不买,大有“宁折不屈”的意思,自己的一番用心,看来是白费了。只为听从了文案师爷的一番献计,满以为是一条升官厚禄的终南捷径,却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,竟然会变到如此意想不到的一个结果,失望、气馁自是难免的了。

  以汉王高煦之专横跋扈个性,岂能忍受这番屈辱?接下来的发展,实在不难想象,春振远果真坚持,这条老命是否还能保全?可就令人担心!覆巢之下,岂有完卵?连带着春家上下满门,只怕均将难以幸免。

  向元这个“孽”可真造大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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