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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八


  放声大咳之后,才自觉出了甘芳满腮,一股热气,直贯丹田双踵,通体上下舒泰无比,才知海胡子所说不假。自己既患有“子露风疸”怪症,正可借助酒力略驱风寒。抬眼看向对方,君无忌正自微笑点头,像是连自己内心感受他也全都知道,如此看来,这“饮酒”一项,分明是对方有意安排,并非全在“即兴”,一时心里大生感激。

  君无忌却已离座而出,由厨内取出了两只瓷碟,另外一个油纸包,打开来是一只已褪羽毛的“风鸡”。

  “这是我学生‘小琉璃’今天孝敬我的,不敢独享,拿来下酒,倒也可口,干脆筷子也省了,咱们就用手撕着吃吧!”

  说时将全鸡一分为二,各人一半,自己随手撕肉而吃,就以美酒,果然其味无穷。

  黄衣人沉郁的脸,不觉为之开朗。第二觥饮下之后,黄脸人已自泛出了闪闪红光,搁下了白色酒觥,那一双炯炯眸子,直向着君无忌脸上逼视不瞬,“多年以来,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快活过,人生苦短,何必这么折磨自己,我总算想通了。君兄!”他忽然正色道:“君子相交以诚,有句话我想当面请教,还请你据实以答。”

  君无忌一笑道:“当答则答,不当答,恕难以告。”

  “好吧!”黄衣人苦笑了笑道:“不瞒你说,我对你确是心存好奇,君探花真是你的名字?”

  “当然是假的。”

  “那么真的是——”

  “君无忌!”

  “君无忌?”黄衣人重复念了一遍,赞道:“好气派的一个名字!”

  “这是我为自己取的!”

  黄衣人不禁为之一怔。

  君无忌一笑,饮下了大口的酒:“我喜欢这个名字,无拘无束,海阔天空。”

  “那么你原来的名字是——”

  “没有原来的名字!”忽然他脸上罩下了一片冷漠,似愤恚又似遗憾,冷笑道:“原来的我早就死了,信不信由你,从一出生就已经死了。”

  黄衣人眼睛睁得极大。明明活着,为什么要说自己死了?当然有非常的原因,透过对方的沉重表情,简直可以感觉到正在滴血的心,或许他从小,一生下来就已失去了父母,为别人所收养,这种情况之下,他自然是不会知道自己的姓名了,无论如何,这必然是他的痛心往事,痛心到本身都不愿记起,自己又何必触动他的伤怀?一霎间,黄衣人内心便只是充满了歉然,决计不再多问。

  君无忌微微一笑,喝了一口酒道:“过去的我虽然早已死了,可是现在的我却依然健在,我为自己取了这个名字,自此遨游四海,百无禁忌。”举了一下酒觥,与对方又干了一口。

  黄衣人在谈论自己时,一双眼睛瞬也不瞬的向他注视着,忽发奇想的把他拿来与另一个人的影像重迭,却是似是而非,不过是一时奇异幻想,终究是不具实际意义的。由是他把到了口边的一句话吞进肚里。

  灯焰噗突突跳着,光彩迷离。君无忌暂停了他的话声,这里便再也没有一丝异音,偶尔牵起的微微夜风,惹得垂挂在檐前的贝质风铃,滴滴溜溜打着转儿,散发出清脆悦耳的零碎音阶,声声动听,每一下却都似扣进了人的心灵深处,启发着你的睿智、灵思——

  黄衣人大大地喝了一口酒,却是由衷地笑了,“其实你我的遭遇,相去不多!我虽然生有父母,但他们很早都死了。”他笑了笑,脸上并无痛苦,该痛的早已痛过了,该苦的也已苦过了,“是死在鞑靼人手里的,至今尸骨无寻。”说到这里,他觉得再也没有隐瞒自己真实名字的必要了,随即道出了真实姓名。

  原来他就是“苗人俊”,那个自幼为摇光殿主李无心所收养的儿子。虽然碍于门规,他不能畅所欲言,但是所能说的,他却也都说了。

  君无忌知道的是他叫“苗人俊”,自幼父母双亡,好心的摇光殿主李无心收养了他,不但传以武功,而且视同己出,收为螟蛉义子,苗人俊亦曾隐约的透露,李无心还有一个女儿,却没有说出她的名字。

  至此,君无忌才自恍然大悟,敢情李无心是个女的,不禁令他吃了一惊:“李无心?”对于这个女人,他倒是由衷的感到好奇,说了一声,十分惊异地看向对方。

  “你是奇怪,会有人叫这个名字?”苗人俊哈哈地笑了笑,接下去道:“她是天底下的一个奇人,冷酷、无情、可怕到了极点,但是却是我深深所爱的人。”这后一句话,才似说出了他的心声。

  当然,他所谓的爱,为母子之爱,这种“爱”一旦形成,这个天底下,便是最坚强的力量,也难以分开。这便是苗人俊痛苦复矛盾的原因了。

  “总有一天,”苗人俊多少已有了一些醉态,讷讷地道:“你们会见着的,但我却不希望。”他仰起头,把满满一觥酒喝干,随即站起道:“走了!”

  樽中酒已空,应是分手时候。君无忌微微点了一下头,算是向这位新朋友暂时告别,虽然他仍有满腹疑团,但是他却知道现在还不是解开的时候,还是让未来时间决定一切吧。

  桃花谢了春红,风发了一树的绿意。

  春风徐吹,林叶尽颤,艳阳里直似无限抖擞,亮满了新生的无尽绵延,一切都在静止之中,这静止却又包涵着强烈的动态与永无止境的“生生不息”!

  天行健,君子以自强不息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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