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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四


  他分明身罹痛苦,偏偏要坚持。话声刚落,不待对方答话,“刷”一声亮剑在手,紧接着纵身而起,直向君无忌站立之处疾扑过来,人到剑到,长剑挥处,矫若银龙,直向君无忌身上劈落下来。

  君无忌自对方现身之始,已看出他的力不从心,自不会真的拔剑以迎。

  驼背人身势虽快,只是上下力道颇不一致,这一全力扑袭,下躯顿现不稳,剑势方出,整个人竟自直直向前倒了下来。

  君无忌就站在他身前,见状慌不迭延臂以扶,驼背人却力持倔强,一掌向他推出。

  两掌相近的剎那,谁也无心回避。

  对于君无忌来说,诚是在作一种试探:试探对方此刻功力的虚实。他不过只施展了两成力道。

  驼背人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,他简直已无余力应敌,这一推力道至微,已是尽其所能。借助着这一点点力量,他身子霍地拔起,纵出丈许以外,落向一株石笋之上,晃了一晃,随即飘落下来。即使这么一点点施展,却也力不从心。身势再晃,哺地坐倒下来,掌中剑“呛”然作响地撩向石笋,爆出了一点火花,随即脱手坠落。

  驼背人忙自作势拾起,却是慢了一步。这口剑却为君无忌的一只脚用力踏住。“啊!你——”驼背人看看无能夺回,便也不再心存此想,身子后倚,靠向石笋,只是频频叹息不已。“说,你到底想干什么吧?”

  君无忌弯下身子,把那口剑拾起来,转手交向驼背人,后者迟疑一下才接过来,插入剑鞘。

  “你怎么了?”近近地看着他,君无忌吃惊地说:“你的病势不轻,这可怎么是好?”

  “你又何必多管——闲事?”驼背人一面吸着气,一面说道:“你听过沙漠里传说的一种怪病——‘子露风疸’没有?”

  君无忌怔了一怔,点头道:“听说过,怎么,莫非你染上了这种怪病?”

  “不错,”驼背人冷笑着说:“这便是我为什么要退居这里雪山的理由——”

  说着,身子晃了一晃,像是随时都将会跌倒的样子。君无忌不自禁地伸出了手要去扶他,却为对方恃强地闪开了身子。

  “不要紧,死不了——这已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——”说时,他冷峻的目光,在君无忌身上转了一转,一面忍痛吸气道:“我已知道控制这种病的方法,只是今天出来忘了带药而已——你别管我,我自个儿回去——”似乎他一直都不擅于表情,无论何时,那张脸看起来都是死板板的,毫无表情。点点头,便自个儿踉跄着向石林踏进。

  君无忌见他如此恃强,也就不欲多事,倒看他又能支持多久。

  原来驼背人所说的“子露风疸”,是一种传说染自沙漠里的不治怪疾,由于沙漠里气候无常,一日之内气温温差极巨,即所谓“早穿重裘午穿纱”,凡久走沙漠之人,才能摸清习性,否则便易感染风疾,若是不慎白日着了日毒,夜里又染了奇冷砭骨的“子露”,两相交侵,一入骨髓关节,便为传说中的“子露风疸”了。

  据说这种“子露风疸”一经中人,十九无救,由于病在骨髓,去之极难,每日“子”、“午”二时发作,其痛砭骨,患者简直难以当受,往往在第三、四次发作之时,便自身死。如果对方驼背人所说的属实,像他这般在染患此疾一年之久,犹能行动如常,简直前所未闻,这其中设非是如他所说的自创治疗方法,便为难以理解之事了。

  又,据传,凡染患了这类“子露风疸”疾病之人,必是全身泛黄,色如黄蜡,由于几次与对方见面,皆在夜里,倒是没有看清。

  一个身负奇技像驼背人这样奇人,竟然会患上了这类毒恶的离奇怪症,却是令人同情。君无忌苦于对病症的所知有限,实在也帮不上什么忙,对方偏偏同自己一样的倔强,便想略与援手,也似无能为力。

  远远打量着对方驼背人的背影,蹒跚着步入石林,君无忌心里正自盘算着待将如何,却听得石林里有了动静。驼背人终似支持不住,倒了下来。

  君无忌一面扶他站起,道:“你当真想死么?说!住在那里?我送你回去!”

  驼背人恃强的目光,终于被迫缓和了下来,像是有所碍难,只是在对方脸上打转。

  “你怎么不说话!当真想死么?”君无忌大声叱着,却只觉对方被自己托扶着的身子,一直颤抖不已,可见其痛楚何等剧烈了。

  至此,驼背人才似万般无奈地点了一下头,“那就麻烦你了!”缓缓地举了一下手:“要先穿过这片石林——”短短的几个字,出自他口,却似十分吃力。

  话声未落,君无忌已自挟起了他的身躯,施展轻功,三数个起落,已掠过大片石林,眼前现出了另一片岭陌山峰。

  即使黑夜里,亦可见当前美丽的风光。半堵石峰,倚天而立,一抹翠幢,绵延无尽,衬以空中明月,眼前白雪,好一派清幽世界!

  人们行走石林之间,只当已是岭陌尽头,万万料想不到,一经穿越之后,还有此咫尺洞天,驼背人当日觅居于此,料是费了一番心机,是以不欲为外人所知了。

  天风冷冷,吹得二人长衣飞扬,猎猎作响。

  君无忌正待询问,驼背人却已举手前指道:“那里就是了。”

  待到了石峰正前,风势却较诸先时小了。原来眼前半堵石峰,恰恰居于四座高大石峰之间,除了来前一小段地方,正当风势迂回之口,难以当受,其它各处,风势尽力邻峰所阻,竟是难得的一天宁静。

  静观天际,星月可攀,白云环绕,直似放牧于祁连山的无尽绵羊。星月下,对峰的一道瀑布,更似高悬天地间的一条锦鳞巨蟒,由于山势过高,竟而听不见玉泉落地时的喷珠溅玉之声。

  这一切反诸当前,颇有万物自得之势,呈现出“山静猿宿,水凉鸟飞”的孤寂境界,对于淡泊自安的涵养高士来说,这里诚是难能可贵的洞天福地了。

  君无忌心念着驼背人的病势安危,无暇细观眼前美景,待行到峰前的一块松坪,才知眼前已无进路。

  驼背人呻吟着道:“好了——多谢——就放我在这里吧。”

  君无忌料想着,他决计是不欲为自己知道他的住处,才自如此恃强苦撑。当下叹息一声,冷笑道:“你这个人——”

  驼背人却已挣开他搀扶的手,快速向当前的石峰走去,一面频频向后挥手,示意君无忌就此离开。却不知终是心力不继,方抵住处当前,已自直挺挺仆倒地上,昏死了过去。

  君无忌吓了一跳,心里又气又怜,却已是无能抽身。迅速地扶起了驼背人,探手在他前心摸了摸,心跳如常,体温犹在,这便死不了。当下,他运施功力,先行封锁了对方身上几处穴道,不使他心跳丧失,却可暂保他元气聚结。随即将他背起,继向前方踏进。

  设非是驼背人已把他带到了家门,想要发觉他的住处,还是真不容易。随着君无忌手势连拍之下,一扇灵巧的门扉启开了,任何情形下,这里无异是一堵完整的石壁,却不知偏偏掩藏着一堵门扉。石门上下由设计精巧的两个圆形石轴所支持,一经运转,即可复元如初。

  现诸眼前的,是一间巧夺天工的美好静室。青石光净的壁间,早有前人凿就的灯盏,内贮松油,一根灯芯原本就是燃着,散发出亮度适可的一派青绿光华,从而将此一间前人洞府,照耀得十分清晰。

  长榻平直,亦为石质,上面铺着一方完整的驼皮,可坐可卧,一片星月,散自左开的一抹横根,望之浑然天成,丝毫不着斤斧痕迹,直此而分得的几许天光,也就份外可人。

  君无忌却是无暇细看,匆匆把驼背人平置榻上。他身躯也同自己一般高大,平睡下来,长榻已无多余位置。想到了对方的离奇病情,他便仔细向对方观察过去。

  那是一张过于呆板的脸,怪在任何情况之下,其表情都是一样的。君无忌仔细观看之下,由不住大起疑端,忽然心里一动,探手向对方脸上抓去,随着他的手势之下,一张堪称精巧的人皮面具,即由驼背人脸上揭了下来。

  这才是对方的本来面目,那是一张颇具英挺个性的脸,高厚的额头上,泌结着密密的一片汗水,长眉遄起,既黑又浓,却是痛苦地蹙着,既高又直的鼻子,恰恰说明了对方倔强自负的个性。可能好几天没刮胡子了,胡碴碴根根直立,总有半寸来长。汗水儿自汨汨不停的淌着,顺脸直下,一直淌进他脖子里。

  君无忌压制着内心的震惊,心里虽是大惑不解,眼前却是救人第一,无暇多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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