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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


  “那你是说类似这样的事情,以后还多得很?”用大眼睛珠子“白”着他,春大小姐气不过地娇嗔着。

  “不是这个意思!”君无忌摇摇头说:“一个人的行为,决定他所遭遇的祸福,如果你刚才不一意孤行,听了冰儿的话,也就不会受这个罪了。”

  “你——”春若水睁大了眼睛:“你原来都——知道?你一直在跟着我们?”

  君无忌微微点了一下头:“不是我跟着你!是你在跟着我!”君无忌冷冷地说:“为什么?现在你总可以说了!”

  春若水一时脸上讪讪,干脆就笑了,低下头,踢了一下面前的雪:“不告诉你。”她随即背过了身子:“想知道你这个人——你太奇怪了!难道你自己不觉得?”说罢,回过身子来,略似羞涩地瞧着他:“大家都在谈论你,你还不知道?”

  “因为我是外地来的。”君无忌不以为怪地道:“人们对于外乡来的陌生人,一向都是如此。”

  “可是你这个人和别人不一样。”

  “为什么?”

  “那是——”春若水忸怩着道:“反正不一样就是了,你自己琢磨吧!”

  君无忌向外看了一眼,颇似警觉地道:“雾来了,再晚了可就寸步难行,我送你下山吧!”

  春若水原是顶要强的,可是对方这个人偏偏对了她的脾胃,对于他,她有过多的好奇,总想多知道一些,听他这么说,也就不再坚持。

  冉冉白雾,弥漫四合,二人穿行其间,有如沐身于大气云海,四面绝壑,迭嶂千仞,略不慎,便有失足坠身之危。

  君无忌前行甚速,春若水不甘殿后,奋勇苦追,她终是后力不继,走了一程已落后甚多。

  前行的君无忌一径来到了一处凸起石头前站往,等了半天,春若水才缓缓来到。

  君无忌摇头道:“这样走不行的,‘子’时一到,这里全山是雾,难道你没听过‘雾锁天山’这句话?那时候就只有在山上坐一夜了。”

  春若水远远看着他,说了声:“好渴——”便自弯下身来,双手掬了一握白雪,放进嘴里,才饮了一半,便倒了下来,

  君无忌等了一会,不见她站起,才自着慌,倏地飘身而前:“你怎么了?”

  雪地里的春若水,却已是人事不省。只见她牙关紧咬,双眉微蹙,样子甚是痛苦。

  君无忌把她扶起,试着摸了一下她的额头,奇热似火,不禁吃了一惊,这番发作,绝非突然,却难为了她方才的若无其事,从容对答。

  为此,君无忌颇有所感,便自破例一回,不避嫌疑地带她来到了自己的竹舍茅扉。

  君无忌叹息着说:“你竟是为飞鼠所伤,怎么早不告诉我说,差一点可就没命了!”

  春若水也只是听在耳中而已。

  他又说:“这类飞鼠,齿爪之间皆有剧毒,无论人兽,只要为它所伤,先是昏迷不醒,过后便遍体高热,全身肿胀而死,幸好发觉得早,要不然——”

  随后他为她解上衣,露出了火热肿胀的肩头。

  春若水饶是害羞,却也无能阻止,便自轻声说道:“君——探花——不要碰——我!”

  一团灯蕊突突实实地在眼前亮着。

  窗外是风雨抑或是落雪,只是劈劈扑扑地响着——她的眼睛睁开了又合拢,合拢了又睁开,一切的景象,竟是那么朦胧。

  君无忌彷佛手上拿着一把小小的刀,在她肩上轻轻地划着,用力地按着、挤着,然后便有浓浓的,几乎成了紫色的血流出来——

  奇怪的是,她竟然不知道疼痛,只觉着既热又痒,身上是那么的胀,血挤出来,感觉上舒服多了。

  接下来是敷药、包扎,她的身子像是烙饼也似地翻过来又覆过去。这个人的力量可真大,那一双有力的手掌,缓慢而有节拍地在她身上移动时,带来了万钧巨力,其热如焚,她彷佛全身燃烧,五内俱摧,终至人事不省,再一次地昏了过去——

  鸟声喳喳,翅声噗噗!这只麻雀敢情瞎飞乱闯,飞进屋里来了。便是这种声音把她吵醒了。

  映着白雪的银红纸窗,显得格外明亮。空气既清又冷,吸上一口,是那种沁人肺腑的清凉,说不出的神清智爽,真舒服极了。

  春若水真想还在床上再腻一会儿,可是她得起来,这可不是她的香闺。

  小麻雀仍在噗噗地飞着,一下飞到梁上,一下又撞着了墙,唧一声喳一声,怪逗人的。

  看着、想着,春若水像是拾回了昨夜的旧梦,终于明白了一切。

  一霎间,那颗心噗窦窦跳得那么厉害,可不能再在床上腻着了。

  被子一掀开,她可又傻了,瞧瞧这一身,这是谁的衣掌,这么大?倒是挺好的料子,雪白的绫子,说褂子不是褂子,说袍子又不是袍子,倒像是打关外来的那些蒙古人穿着的式样,腰上还有根带子。也亏了这根带子,要不然长得可就拖下地了。

  不用说,这是君无忌自己的衣裳,如今是“秃子当和尚”一将就材料,这就“将就”到了自己身上。

  长衣裳里面是自己的亵衣褂子,总算没有赤身露体就是了。饶是这般,她仍然羞红脸,窘得想要掉泪,

  这已是无可挽回的了。总不能再来一回,自己没有上山,没有为飞鼠所伤,也压跟儿没有遇见“他”——怎么可能被——真叫是无可奈何。

  不用说,自己为飞鼠所伤,毒势发作,一切都亏了他——原来的外衣,沾满了血污,自是不能再穿,对方男人家,那里寻女子衣衫?才自会换上了眼前这一身。

  一切可都亏了他了。春若水既是羞愧,又是感激。

  发了一阵子愣,找上鞋穿好了,试着伸动一下,身上松快极了。简直比没受伤以前还要舒坦,她依稀尚能记起昨夜之事,对方为自己敷扎之后的一番推按,其热如焚,想必是受惠于他的内力灌疏,打开了全身穴脉,才会恢复得这么快,感觉着这么松快,

  那一边桌上,搁着她的剑,鹿皮革囊,像是一样不少。

 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?自己一夜未归,家里人不定急成了什么样子——一想到这里,她真恨不能马上插翅而归,偏偏主人还不见现身。

  耐着性子。又等了一会儿,仍不见动静,走过去推开门,轻轻地咳嗽了一声,才发觉到整个竹舍,除了自己以外,却是空空如也。

  也许主人当初建造这所竹舍时,原本就没有打算用以待客,总共不过才两个屋子,除了那间起居的睡房之外,就只是眼前这间小小的书斋而已,而君无忌并不在这书房里。

  春若水发了一会儿愣,略自钦佩对方真君子也,想必是因为有了自己这么一个陌生的姑娘,他才故意避开的。果真这样,倒也不必再等他了。

  想到这里,她就转回去把宝剑革囊佩好。

  未能见到主人,当面向他道一声谢,总是遗憾之事,受了人家这么大恩惠,一走了之,未免不尽情理。就给他留张谢笺吧!

  小小书斋,却让书堆满了。春若水只是随便看看,已能领会主人涉猎之广泛,不愧为饱学之士。最让她目光流连的,该是悬挂在书桌两侧的一副小小条幅,笔力劲挺,如龙蛇飞舞,颇有大家风范:

  “何必丝与竹,
  山水有佳音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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