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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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果然,晏小真身後不遠,有樹枝折斷及踐踏枯葉的聲音,晏星寒憤怒地叱道:「朋友!你報個萬兒,你與我們為敵,對你是沒有好處的!」 白雀翁更是尖聲罵道:「他媽的,你小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,你不打聽打聽,我們是幹什麼的!」 晏小真一言不發,快步向前潛行著,這條路她因有見於先,所以記得很熟。七轉八轉之後,已把身後的父親等人,拉下了一段距離。 眼前現出了月光,驚魂未定的晏小真,可絲毫不敢怠停,她仍然托抱著譚嘯,亡命似地轉過了一條小河,河邊老槐樹上,拴著一匹黑馬。 她氣喘吁吁地把譚嘯抱上了馬鞍,還沒有死的譚嘯,內心明白,現在自己已經承這個姑娘救了出來;今後就是自己掙扎生死的時候了。 他雙手扣緊馬韁,終於說出了幾個字:「姑娘——謝謝你——」 晏小真趴在他腿上,哭道:「大哥,我只能救你到此了,否則父親回去見我不在,我這條命也保不住了——大哥!你傷很重,千萬不要說話,肅州你也不能呆了,快離開——愈遠愈好。也許天可憐你,還能保全你一條命——大哥!你快走吧!」 她一面說話,一面回頭看看,神色至為倉皇。譚嘯在馬背上只覺得天昏地暗,搖搖欲墜,可是小真的話,每一句他都聽進去了。 他咬緊牙關,熱淚由臉上一滴滴和著血滴下來,他只能用點頭來表示他的決心,來表示他的感激。 「快走吧——大哥!今後也許我們還能見面。大哥!我本來有很多話要問你的,可是現在來不及了,馬鞍子裡有我放的錢,還有你的幾套衣服——」 這時,譚嘯只覺得肺部被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,眼前金星亂冒,恍惚之中,聽著晏小真斷腸般的聲音。忽然,晏小真掄掌在馬股上擊了一下,那匹黑馬遂拔開四蹄,朝著眼前一片空曠的荒野飛逝而去。 馬鞍上的譚嘯,在這匹馬才一起足之時,差一點翻身跌下,可是生命之力,常是那麼的奇特;而垂死前,一個人更有超人的求生之力,那是不可理喻和不可思議的。譚嘯竟能撲抱著馬頸,一任那匹駿馬,在無邊的大塊水草地上,拚命地馳騁。 這匹黑馬,想是也知道背上的主人是在作生命的掙扎,足下絲毫也不敢遲緩,一逕向有人居住的附近部族馳去。 黑夜之中,天上有星月,映著祁連山的背脊,像條大魚似的;還有萬里長城伸縮的蛇影,這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建築物,到了此處,已是終點了。 可是這些,譚嘯已沒有能力去欣賞了。 他只是喘息著伏在馬背上,兩膝緊緊地扣緊馬腹。因此馬蹄踐踏而起的水珠,弄了他一身一臉,他張開嘴,讓那些水珠濺射到口腔裡,否則,他真會渴死了! 也不知什麼時候,地上的水沒有了,他的手觸著馬頸,覺得全是熱熱的汗。 可是那匹疾馳的馬,仍是如箭一般地飛馳著。慢慢,這匹馬慢下來了,同時他耳邊似聽到有亂哄哄的人聲,可是可憐的譚嘯,已經連抬起頭的力量都沒有了。 他聽到身側有人怪聲叫著,可是那是自己聽不懂的話,並且另有馬匹由後面追來。 馬終於停下來了,他最後的感覺,是那匹馬鼻子「噗嚕嚕」地打著噴嚏,人聲喧叫之中,他知道自己總算遇著人了。 心情一鬆,血復上衝,隨著「骨碌」一聲,他由馬背上翻了下來。 一個頭上纏著白布,長著絡緦鬍子的人,撥開他的眼,他只說出一個字:「水——」 然後,他便什麼事情都不知道了。 和煦的陽光,由祁連山的邊沿穿過來,照射在這十戶哈薩克遊牧民族團聚的部落裡。 清晨有牛馬羊的亂囂囂的叫聲,暖濕的風夾著濃厚的水草氣息,還有牛馬糞便的味道。在一張半吊著的繩網軟榻之上,譚嘯終於甦醒了過來。 他已經昏迷了整整一夜,現在他喉中發出低低的呻吟之聲,他仍然要求道:「水——水——」 一個高大的、披著黑熊皮襖的老人走過來,低下頭和藹地笑道:「你醒過來了!很好!很好——」 譚嘯點頭苦笑道:「老先生你是——我是在——」 老人手中有一支長長的旱煙桿,他齜牙笑了,用很生硬的漢語道:「小朋友!你大概是被仇人所傷吧?傷很重,有死的危險;不過,我女兒救了你,她說你就是她認識的那個姓譚的漢人——」 老人用黑壯的手,摸了一下臉上的鬍子:「現在,你可以放心休養,你的傷,我們會給你醫治——」 在他說話時,譚嘯鼻中嗅到了一陣極為強烈的牲口糞便的味道;而且身上濕熱熱的十分難受。他低頭一看,才發現自己上身早已脫光了,整個上身全為一種黑糊糊的東西所包住,那濃厚的糞便之味,就是由這種東西上發出來的。 他不禁皺了皺眉,想動一下身子,可是稍微一動,五內俱感痛楚難忍,他不由又微微呻吟了一聲。老人忙走上前來,皺眉道:「怎麼!還痛麼?」 譚嘯露出感激的微笑:「謝謝你老人家,這麼說,老先生是依梨華姑娘的尊翁了?依姑娘她——」 老人哈哈笑了幾聲,用力吹了一口煙管,把灰燼吹了出來,一面點著頭道:「不錯——不錯——要不是她,我是不願管這種閒事的——你看!」 他用煙管指了一下屋角,那裡放著兩個大盆,盆中全是污穢的糞便,另有一個大炭火盆,燃著熊熊的烈火,怪不得這室內絲毫不冷呢!老人說:「這盆子裡是馬和駱駝的糞便,另外有一種祁連山出產的刺草。我們把刺草燒成灰,然後混合兩種糞便,糊在你身上,要一個時辰換一次——」 說著他笑了兩聲:「這種活是很討厭的,我已經守了你一整夜了!」 譚嘯不由感動得熱淚浸枕,在這無情邊地,竟會幸遇著這麼好的父女,不用說,自己的命又是絕處逢生了。他感激地點頭,訥訥道:「謝謝老伯——依姑娘呢?」 他的臉在說完這句話後,微微紅了一下。老人歎了一聲:「我倒不怎麼累,要謝你應該謝她——唉!她騎著馬上了祁連山,來回一夜去給你割刺草,兩隻手全被刺扎破了——今天天一亮,她又騎著馬去了。」 哦!譚嘯驚愧地吁了一口氣,那大方、天真、直率姑娘的臉盤,不覺浮上了他的眼簾。他真有說不出的愧疚,想起來,自己這一條命,竟是被兩個姑娘所救活的。 聽著老人的話,他一時反倒不知要說什麼了,所謂「大恩不言謝」,這恩惠太大了,自己一輩子也報答不了。口頭謝,又算什麼呢? 想著,他不禁微弱地對著老人點了點頭,正要說話,老人已含笑搖著手道:「相公,你不可說話,你受了很重的內傷,要靜養。你可以放心,這是我們祖傳下來的方法,對於內傷很有效,你只要小心靜養,一定會好的!」 譚嘯不禁感激涕零,只好遵言慢慢閉上了眼睛,過了一會兒,他實在忍不住口中的乾渴,又睜開了眼睛,見依梨華的父親正坐在火盆旁邊抽著煙,一面烤著火,他輕輕道:「老——伯——我要水!」 老人站起來,歎了一聲道:「本來是不能給你水喝的,不過我看你實在渴得厲害,這麼吧,你少來一點吧!」 他說著由身後拿下來一個水囊,走到譚嘯床前,譚嘯張開了嘴,半天才覺得有一種甜甜的微帶膻味的汁液,滴在他的嘴裡。只滴了十幾滴,老人就放下皮囊,含笑道:「夠了!夠了!不能再多了!」 譚嘯不便再求,只好點了點頭,又重新閉上了眼睛。 這時,窗外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在喚著:「拔蕩!拔蕩!」 老人站起來,擠著眼睛笑道:「她回來了。」 說著轉身而出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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