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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


  自從他來到了晏府之後,整天都是獨自呆著,看書、畫畫和寫字,這只能暫時給他一些精神上的安慰,但人們對這種安慰,顯然是不會滿足的。

  那麼在這愁苦的雨夜,能和這個年輕的不矯揉造作的異族姑娘談談話,那是多麼有趣的一件事。

  矜持的譚嘯不再矜持了,他懷著喜悅好奇的心,重新坐下來,微笑道:「好!請你坐下來,慢慢告訴我關於你的一切,我很樂意聽。」

  那姑娘甜甜地一笑,又坐回到原來的位子上,眼睛微微瞇了瞇:「先生,你的名字是不是也可以告訴我?」

  「當然可以。」

  譚嘯微微皺了一下眉,半笑道:「不過,是我先問你的!」

  那姑娘又笑了,張開櫻口,用很小的聲音道:「依——一梨——華——」

  說完後紅著臉笑了笑,瞟著他:「你聽到了沒有?我可不說兩次!」

  譚嘯總算聽清楚了,他欠了欠身:「依姑娘!」

  依梨華不由抿著嘴笑了:「那麼你呢?先生!」

  譚嘯微微皺了皺眉,笑道:「我名叫譚嘯,今夜能和你見面,感到很高興!依姑娘,你家就住在附近是不是?」

  依梨華仍在重複念著「譚嘯」這兩個字,好像覺得很有趣,她抬起頭謙虛地道:「那麼,我該叫你譚先生了?拔蕩說,有學問的漢人,就是先生。」

  譚嘯微微一笑,對她這種稱呼,倒也並不反對。她只管用一雙黑亮的眸子,在譚嘯身上轉著。譚嘯忽然發覺,和這個陌生的姑娘已經談得很多了,可是又不便下逐客令,他便道:「姑娘你住在——」

  依梨華笑道:「衣馬兔!」

  譚嘯怔了一下,想不出會有這麼一個地名。依梨華眨著那雙美麗的眸子道:「我們家本來是在烏魯木齊河的,後來那裡被纏回佔了,拔蕩就帶著我們搬到了甘肅。」

  「於是就住在了一個叫衣馬兔的地方?」

  「是的,離這裡不太遠。」

  譚嘯微微一笑。

  「你回去太晚,沒有關係嗎?」

  「啊!譚失生,那是沒有關係的,你可以放心。」

  依梨華率直地笑著說。譚嘯反倒微微有些發愁了。因為現在外面雨聲已小了,通常這個時候,是常常有人來為自己送點心來的;要是這個場面,被雪雁或是別人發現,那就不知會如何謠傳出去了。

  他想到這裡,心中不禁動了一下。

  這時,依梨華正在試穿那雙繡花鞋。

  那雙鞋可能是晏小真的,所以她覺得小了一點,可是仍然穿進去了。

  她含著極其喜悅的神色,低頭看著腳上的這雙鞋,不時地翹起放下,玩了一會兒之後,她才問譚嘯道:「這雙鞋,我可以帶回去麼?」

  譚嘯皺了一下眉,他想也只有如此了,否則自己是沒有辦法處理這雙鞋的,於是點了點頭:「不過,我希望以後你不要再這樣。因為你是一個美麗的姑娘,要是被人家捉到了,那是很難為情的,人家會叫你賊,一個女賊。」

  依梨華微微一笑,遂低下了頭,當她再抬起頭來的時候,譚嘯不禁吃了一驚,因為一剎那之前,這姑娘還是滿臉笑容的,可是這時,她的眸子內卻閃爍著晶瑩的淚光。

  「姑娘你——哦!」

  譚嘯笑了笑:「我只是給你說著玩的,你不要傷心。其實,每一個人,都會作一些錯事的,何況你這種事,算不得——」

  依梨華打斷了他的話,顫抖著:「不要說了——」

  水晶似的眼淚,由她那美麗的眸子裡落下來,這使譚嘯不禁更驚詫了。

  依梨華站起來:「我本來以為你很喜歡我——可是現在,我知道我錯了!先生!你很生我的氣嗎?」

  她彎腰鞠了一躬,黑長的辮子,如一條長蛇似的,垂蕩了下來,然後她吸了一下鼻子:「譚——先生,我錯了,我以後再不會拿人家的東西。今天——」

  她把已經放在袋中的那一小袋暗器,摸出來放在桌子上,一隻手用力地去脫腳上的那雙鞋。

  「依姑娘,你千萬不要誤會,我實在沒有責罵你的意思,更不會生你的氣。」

  依梨華已脫下了鞋子,重新穿上她自己的翻毛短靴,用白瑩如玉的手,揉了一下眼睛。

  「謝謝你,譚先生!這兩件東西,你為我代還給她們吧,我走了。」

  她說著轉過了身子,慢慢往門邊走去,譚嘯長嘆了一聲:「依姑娘——」

  依梨華回過身來,答應了一聲,一面仍吸著鼻子。譚嘯反倒不知說什麼好了,他勉強地微笑著道:「沒有什麼——不過,這兩件東西,你還是帶回去好了,因為我也不知怎麼處置它才好!」

  他說著回過身來,把兩件東西又拿過來,微笑道:「只要以後你不再如此就是了,我很相信你,你拿去吧!」

  依梨華還是搖頭,可是她看著譚嘯那沉著的目光,卻感到有點怕他。譚嘯再一勸她,她也就收下了。她低頭問:「那麼,你不會怪我了?」

  「不會的,我很相信你,尤其是你年紀輕輕,有這麼一身好武功,更令我欽佩。」

  依梨華聽到以後,情不自禁地笑了:「真的?」眼淚還垂在睫毛上呢!

  譚嘯輕歎道:「真的,我很佩服你。」

  哈薩克姑娘感激地微笑著。

  「那麼,我——我走了!」

  說著嬌軀微扭,已騰身縱起,輕輕向前一抄一起,已點足在屋角尖上,回眸一笑,伸出玉手招了招,譚嘯不自禁地舉手揮了揮,就見那姑娘一哈腰,直向前院飛縱而去,轉瞬之間已失去蹤影。

  譚嘯怔了一下,心中感嘆不已,他輕輕念著:「唉!真是十步之內必有芳草啊!」

  今夜真是一個不平凡的夜,想不到會有如此一番遇合,方纔還在為晏小真而傷感的譚嘯,此刻卻又帶著一番別樣的心情,在為自己作安排了。

  對於這個哈薩克姑娘,雖還是一個謎,不過凡是由她口中說出的話,都還是真的,他確信她是一個誠實的姑娘。可是——也可能就到此為止了,這姑娘來得是那麼突然,走得又是那麼乾脆,今後——

  譚嘯對自己笑了笑道:「睡吧!天下怪事多的是——她永遠不會再來了——」

  譚嘯這麼想著,一個人轉回到臥室之內,經過長時間的獨處,他的感情已如同是一口古井,再不會輕易泛起波紋來了;除非是有人往裡面扔石頭,不過那井口常常是蓋著蓋子的。

  一連過了三天,這三天全是平靜的日子,他發現自己對於晏小真的態度果然有效。因為這三天她沒有再來請教自己畫畫,他內心微微感到些輕鬆,卻也有一點內疚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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