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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


  ▼第二章

  遠處雪地裡,慢慢偎來了一隻餓狼,它是被譚嘯袋中的食物味道引來的。當它走到離書生身前五丈左右的地方,蹲下了後腿,靜靜地瞪視著這個書生。

  它喉中發出極為低微的嗚聲,饞涎下滴,可是那書生絲毫不把它看在眼中,仍然慢慢地啃食著手中的雞腿。

  忽然,他抬起頭,把口中的雞骨一吐。這動作本極普通,可是五丈以外的那只惡狼,卻發出了一聲悲嗥,猛地掉頭落荒而去。紅紅的血,由它頭上流了下來。

  書生哂然一笑:「好不識趣的畜生!」

  他的耳朵隨時都在聽著附近的任何動靜,現在他確知一件新奇的事情來了。他把手中的食物,很快地埋在雪地裡,又把附近的足跡,用手掩了掩,側身躺下,回復到他白天的那種姿態,他的體溫,也在迅速地減低著。

  不久之後,一個瘦長的人影,隨著一陣微風,出現在他的身前。

  那影子就像是一個幽靈似的,行走竟沒有帶出一點聲音。可是在白雪的映照之下,他沒有辦法隱蔽自己,那是一個清臞的老人,他穿著一襲寬大的皂色長襖,腰幹挺得很直。

  這老人慢慢地在雪面上踏行著,不一刻便到了譚嘯身前,然後他站住了腳。

  白雪映著老人死板板的一張臉,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,西北風掀起他銀灰色的長鬚。

  他冷冷地注視著這個雪地裡的少年,良久不發一語。忽然他向前跨了一步,伸出一手,在譚嘯的鼻邊試了試,他所體會到的,是對方微弱的鼻息。這時他的兩道搭下的眉毛,才微微地向當中擠了一擠。

  於是他輕輕蹲下了身子,又伸出一手,按在了譚嘯的左手脈門之上。

  這一次,他的眉毛皺得更緊了,他站起了身子,冷冷地笑了笑,心裡在說:「奇怪!莫非是我多疑了?可是,他來得太奇怪了——太令人懷疑了。」

  他又開始端詳著他的臉,把這張英俊的臉,和十七年以前岳家祠堂的那張孩子的面孔拉在一起,兩者之間,似沒有什麼太相似之處。可是也沒有什麼不像的地方,主要因為這張臉太陌生,而那張臉,事實上自己已經淡忘了。

  誰能把十七年之前一面之緣的一張孩子臉孔,保留在記憶之中,直到如今不忘記呢?

  他後退了幾步,目光如炬,仍然在這書生身上轉動著,憑著他幾十年的江湖經驗,他絕不會輕易去相信一件事情的。

  他知道偶然的疏忽,往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,這代價很可能是自己的生命。

  忽然,他縱身到了譚嘯身前,猛地揚起雙掌,作勢劈下,那凌厲的掌風,使那看來軟弱的書生,發出了一連串的咳聲。

  老人收回雙掌,翩然退身,那瘦長的軀體,伸縮之間,一縷青煙似的冒上了牆頭。

  他口中發出了兩聲嘆息:「唉!唉!」跟著就消失了——

  一切靜寂之後,那書生動了一下身子,又徐徐坐了起來,他臉上蕩漾著微笑:「晏星寒,你是不會發現什麼的——最後你終究要認敗服輸——」

  「哼!哼!」

  他用那雙銳利的眸子在地下搜索著,鼻中發出冷笑。可是這並不能掩飾他戰瑟的內心;甚至於驚嚇之態也已經由他的目光之中表露無遺。

  那平整的雪地上,方才老人站立的地方,幾乎和先時一樣,沒有留下一點足跡。

  這種「踏雪無痕」的功夫,固然武林中不乏其人,可是所謂無痕,事實上仍是有痕的,只不過深淺有別。可是眼前的這種功夫,才真正令譚嘯感到心服口服,他輕輕地趴在雪面上,用手指去比著,那足跡,僅僅只有他小指的三分之一厚薄!

  他收回了手,搖頭嘆息了一聲。現在他才曉得,為什麼當他下山時,師父要一再地關照自己,果然這是一個極為棘手的老兒。

  他緊緊地咬著牙,這一瞬間,他幾乎感到有些氣餒了,他默默地想道:「晏星寒、朱蠶、劍芒大師、裘海粟——」

  而這麼多人,自己才僅僅遇到了其中一人——

  「任重道遠」該是一句很適合他的話,也是一句可以勉勵他的座右銘,他似乎覺得自己天生就不是一個弱者;否則十七年之前,祖父就不會留下他了,晏星寒等四人也不會放過他了。

  唉!當一顆心和另一顆心,從根本上就開始作對時,那是任何力量也不能分開的。

  晏老善人今天起得特別早,他在院子裡背著手走了一轉。一切和平常一樣,包括他自己和這整個的家,和過去一樣,沒有任何改變。可是不知如何,他自昨夜歸來後,心中竟感覺到,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慌感覺。他是一個不相信預感的人,可是他對這種莫名的煩躁與恐慌,竟是不可理解。

  他曾把他這種心理和那個雪地裡的少年連在一起想過,可又覺得那似乎是風馬牛不相及的。

  晏小真由迴廊裡走出來,遠遠地看著父親,欲言又止。晏星寒不由笑了笑道:「今天起得真早!」

  小真姍姍走近,她內心思索著,如何向父親開口。晏星寒頓了頓,又問:「我叫你為我寫的幾張帖子,都寫好了沒有?」

  小真笑回道:「都寫好了,今年是你老人家八十大壽,應該多請幾個朋友才對!」

  晏星寒呵呵一笑:「用不著,只這幾個已經夠了。」

  小真皺了一下眉道:「爹,那個劍芒大師可是一個尼姑?我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呢?」

  晏星寒微微怔了一下,含笑道:「不錯!這位大師,和白雀翁朱蠶、紅衣上人——我們都是老朋友了。」

  他仰頭想了想,眼角疊著皺紋:「我們有十年沒見面了,藉著這個機會,見見面豈不有趣?」

  晏小真雀躍道:「那她一定很有功夫?」

  晏星寒哼了一聲,看著女兒,點了點頭,微微笑道:「我方纔所說的三人,任何一人武功都不在我以下。如果你能得他三人指點,真可說受益不淺。」

  晏小真由不住笑了笑,忽然皺眉道:「可是他們三個人,怎麼都沒有住址呢?」

  晏星寒微微一笑:「你只把帖子交給我,我自然能差人送到就是了——因為像他們這種武林奇人,住處是不輕易讓人知道的。」

  晏小真心中一動,趁機進言道:「爹!那位蘇先生走了已半年了,你老人家不是早說要再請一個,怎麼不請呢?到時候客人都來了,誰招待他們呢?」

  晏星寒不由怔了一下,一隻手摸著下巴,點了點頭道:「嗯!我倒是忘了——是要找一個人——可是一時卻也不容易找到!」

  晏小真杏目微轉,道:「最好找一個學問好一點的——」

  晏星寒皺了皺眉:「那就更難了,等一會兒我到城裡去一趟,那位方知府倒給我說過有這麼一個人——」

  晏小真秀眉微顰,極想推薦一個人,可是卻又說不出口,她臉色微微一紅,到底大著膽子說道:「爹,倒在咱們門口的那個人——」

  晏星寒哂然笑道:「我知道,你是看著他可憐是不是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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