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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紅衣上人倏地面色一變,可是隨即又哈哈一笑,鬆下臉色道:「大師,你要想到,逼死銅冠叟的是我四人,並不是你一個人咧!」

  劍芒大師寒著臉,點頭道:「我當然知道,可是武林中人,最重信義,我們既親口答應了銅冠叟,此刻如再反悔,實小人作風。裘道兄,諒你也不屑為之吧!」

  紅衣上人裘海粟連連低聲笑著,可是他那一雙發紅的眼睛,至始至終未離開那個孩子。白雀翁在一邊背著雙手徐徐走著,此時停下了腳步,尖著嗓子道:「其實裘老哥這話也沒說錯——」

  他動了一下眉毛,繼續道:「這孩子根骨質稟無一不是上品,你們看,他祖父死了,他連一滴淚都不流,這豈是一般孩子所能有的現象麼?」

  晏星寒呵呵一笑:「他只不過是個僅比嬰兒大一些的孩子罷了!老兄,你也未免把他說得太可怕了。」

  裘海粟不禁怒容滿面道:「怎麼!晏兄你也如此說,你們太感情用事了。」

  晏星寒雙手緊緊地扭著,發出格格的骨節之聲,他點了點頭:「你們兩個見解固是不差,可是這種有損聲譽的事,我們不能為。」

  他皺了一下眉,道:「我們寧可養虎為患,也不能叫天下人恥笑。」

  劍芒大師撫掌讚歎道:「晏兄之見與貧尼一樣,這事情萬不可為!」

  白雀翁挑動了一下兩撇老鼠眉毛,嘻嘻一笑道:「可是眼前只有你我四人知道啊!」

  劍芒大師嘆息道:「唉,唉!不可以的——不可以的——」

  裘海粟一面用布條纏裹著自己的傷腿,一面冷笑道:「如果就這麼放這孩子走,我以為斷斷使不得。」

  劍芒大師面色一沉:「那麼道兄之意若何?」

  裘海粟臉色紅紫不定,吞吞吐吐道:「貧道以為還是除去得好。」

  劍芒大師冷笑了一聲,正要出言,晏星寒目視眼前形態,大有一觸即發之虞,連忙擺了擺手道:「兩位不必為此爭論,其實這也並不是一個不能解決的問題,我們何不折衷一下——」

  劍芒大師和紅衣上人目光一齊轉視向他。白雀翁以手搔頭,齜牙笑道:「這還有折衷的辦法麼?」

  晏星寒並不理他,卻含笑問紅衣上人道:「道兄所顧慮的,無非是愁此子將來長大,學成絕技,與我四人為敵,是也不是?」

  裘海粟寒臉答道:「自然是如此了。」

  晏星寒乾笑了笑:「這就好辦了!如果說這孩子將來只是一個普通人,並不會武功,這問題不就可以解決了麼?」

  白雀翁低低笑道:「廢話——」

  晏星寒冷眼看了他一眼。對於他說的話,很不欣賞,不悅地道:「這怎是廢話?我下文還沒說呢!」

  裘海粟重重嘆息道:「唉!唉!你們兩個又抬上了!晏兄,你有何高見,快快說吧!天可快亮了。」

  晏星寒冷笑了一聲:「我的意思是保全這孩子的性命,可是使他至老也只是一個普通的人。他既沒有武功,又能奈你我何?」

  裘海粟點了點頭,卻又翻了一下眼皮道:「晏兄怎可有此保證呢?」

  晏星寒哈哈一笑道:「大師請把這孩子抱過來。」

  劍芒大師猶豫了一下,把供桌上的孩子抱了過來,皺眉道:「晏施主,你要如何,卻不可傷他呢!」

  晏星寒哂笑道:「大師放心,我這辦法包管皆大歡喜。」

  他說著,雙手把孩子身上的一件外衣脫下來。那小孩仍是不哭不笑,只睜著眼睛看著他。

  這時,白雀翁和紅衣上人,也都一齊偎了上來。

  晏星寒把那衣服翻過來,平鋪在案桌上,露出淡白綢子的衣服裡子,他伸出中指就口一咬,頓時鮮血淋淋,三人都不由怔了一下,心中茫然。

  只見他運指在那衣服裡子上疾書道:

  「任何人如授此子武技,即是我四人公敵,誓必誅其九族!

  此告

  天下同道人

  晏星寒
  裘海粟
  劍芒
  朱蠶」

  天馬行空晏星寒這麼寫完,用口吮著指尖的血,後退了幾步。其他三人面帶驚異地看著這件血衣,都不禁欣慰地點著頭。劍芒大師口宣佛號,道:「無量佛!施主這麼做真可說是安生慰死,實在太妙了。」

  白雀翁點頭嘆息不已。紅衣上人哈哈大笑道:「好!就這麼辦!貧道倒要看看,天下還有什麼人,敢與我們四人為敵?哈!好!好!太妙了。」

  晏星寒在三人讚頌聲中,緊緊皺著眉,他嘆息了一聲道:「道兄也不要太放心了,須知道武林之中,怪人甚多,不過據小弟方才細細推想,倒實在想不出,還有何人能與我等一較長短——所以才敢如此托大,三位如無異議,我們就走吧!」

  裘海粟呵呵笑道:「晏兄多慮了——固然江湖之中能人尚多,可是膽敢與我四人為敵的,恐怕還不多吧!」

  此時,劍芒大師已把衣服為那孩子穿上,又把他抱到供案之上。這孩子想是困了,雙目一閉,竟在供桌上睡著了。

  劍芒大師輕輕歎了一聲,回過頭來,卻見銅冠叟依然滿身鮮血地背牆立著,雙目怒睜不閉,她不由心中微動。對著銅冠叟屍身合掌歎道:「施主可安心閉目了,我等去也。」

  她的話剛落,馬上發生了奇蹟,只見銅冠叟全身一陣抖動,二目倏地一合,跟著咕咚一聲,全身倒了下來。

  四人目睹如此怪事,都不由詫異嘆息不已。晏星寒遂以一方綢巾,蓋在他臉上,單手把屍身夾起,頻頻苦笑道:「我們把他埋了吧!」

  目視著這位武林耆宿的屍身,四人心中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哀。當下,劍芒大師在前,晏星寒居中,裘、朱二人殿後,朝祠堂外走去。

  他們走出了祠堂,天上仍還在下著濛濛的細雨,地上滿是泥濘,所幸四人各有一身出類拔萃的武功,他們在泥地上沾足行走,卻可以不留下一點足跡。這是「踏雪無痕」的絕技。

  一個響雷結束了這連夜的苦雨;也暫時結束了這幕悲劇。不過,它還有後邊的餘音呢!

  祠堂的最裡面,也就在供案的後面,有一間小小的房子,原是擱置香火的地方。這時候,那房子裡卻有了響動,一個滿面塵土、身材枯瘦的老酸丁,打著呵欠走了出來。

  他口裡嘟嘟囔囔咭咭著:「他娘的腳!幾個兔崽子吵了整整一夜——」

  他蹣跚著邊走邊扭著腰,走到了供桌旁邊,注視著那個熟睡的孩子,看著他圓圓的小臉,掀開厚唇,嘻嘻一笑:「孩子!你爺爺是該死的——他殺的人太多了,他就是不死在這四個老傢伙的手裡,也會死在別人手裡,所以我沒救他。倒是你——」

  這老酸丁一個人喃喃自語道,又用手搔了一下蓬亂的頭髮:「只是你!小子!你不能死,你要活著,要好好地活下去!」

  他把孩子抱在了懷裡,像瘋子一般的在房子裡轉著、扭著、哼著、走著!

  他又把孩子衣服脫下來,翻過來看了看,笑得前俯後仰,過了一會兒,才又給他穿上。孩子給他弄醒了,哭著鬧著。他瞪著眼道:「娘扯個蛋!剛才你倒是乖得很,在我酸丁跟前,你就哭——怎麼?嫌我窮!小沒良心的!」

  他雖然口裡這麼罵著,卻不厭其煩地哄著他,慢慢地這孩子又睡著了。他用一條破布,把孩子背在背上,拖著一雙破鞋,離開了「岳家祠堂」。

  無數的蝙蝠由窗子裡飛進了祠堂,野狗也夾著尾巴進來了。

  這地方仍然和過去一樣,好似並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情——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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