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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一


  铜锤罗扯着嗓子道:“小姐,马已备好了,这就走么?”

  晏小真点了点头说:“马上就走!”

  斯特巴睁着一双火眼,上下打量着小真,满脸纳罕地道:“你——原来是——”

  铜锤罗一巴掌,把他推得向前一跄,说:“少问!快走!”

  斯特巴可真弄不清,这几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,先前后院里打架,他已知道,把他吓得了不得,连看也不敢看;再被铜锤罗一阵吓唬,他更害怕了。这时一肚子狐疑,打着灯笼,颤抖抖地领着二人,来到了后院,一进晏星寒的房门,他吓得脸都白了,“啊呀”叫了一声:“啊!老太爷这是——是怎么啦?”

  “少问!”

  铜锤罗又叱了一声,指挥着他说:“你在前面照路,快走!”

  斯特巴怔了一下,讷讷道:“钱——店钱还没有给呢。”

  铜锤罗又一瞪眼,小真放下一小块金子道:“这是店钱,我们只走两个人——”用手一指铜锤罗道:“他不走。”

  斯特巴收下了钱,心里才算一块石头落下地,他干笑着,连连弯腰,打着灯笼在前面带路,铜锤罗小心地把天马行空搀起来。

  这一近看,晏小真可真吓了一跳,只见老善人面如金纸,胡子上挂着鲜红的血。他苦笑道:“不要费事了,我不行了,叫我死在这里吧!”

  “爹,你不要这么说——你老人家不会死。”晏小真安慰他说,一面分出一只手搀着他。晏星寒口中兀自喃喃地说:“不行了,叫我死在这里吧!哎!”

  一边说着一边大声地咳嗽,可是他哪能真的这么甘心死去呢?

  到了门口,斯特巴把简单的行李拴在马鞍子上,小真要背着晏星寒;可是这老头子很倔强,说什么也不要,非要坚持自己上马不可。小真没办法,只好扶他上了那匹枣红色的大马。

  晏星寒在马背上还硬挺着腰干,说:“行,就这么走吧!”

  晏小真怜惜地道:“爹爹!你老人家可不要勉强,要是路上不得劲,咱们就停下来歇一会儿。”

  老善人眼睛瞪得大极了,忽然大叫道:“谭啸小辈,你出来,咱们再战个死活——”

  说到此,忍不住一阵咳嗽,又低下了头。铜锤罗在一边重重地叹道:“老爷子,你老这是干嘛?你老是金玉的身子,犯得着与他那穷小子拼吗?”

  他又皱着眉说:“还是那句话,身子要紧,你老往开处想,留得青山在,还怕没柴烧吗?”

  晏小真也噙着泪说:“谭啸不会在这里了,他一定走了。”

  晏星寒嘿嘿冷笑着,身子在马上,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。铜锤罗赶忙伸一只手扶着他,老善人大声道:“他没有真功夫——不知在哪里偷学的几手怪招式——我不服气——”

  铜锤罗在心里说:“不服气?再不服气,你的老命也保不住了。”

  可是表面上却装成很附和的表情,连连骂道:“这还用说吗?要是讲真功夫,他简直是鸡子儿往石头上砸嘛!还是那句话,你老是金子宝石的身子,犯不着跟他斗,等见着剑芒大师父,再拿个主意,还怕制不死他?”

  晏小真也点头说:“铜锤罗说得对,你老还是身体要紧,我们先找到剑芒师怕再说。”

  她说着上了马,铜锤罗用手往前指着路,小真陪在父亲马旁,慢慢往前走了下去。

  这父女两个,踏着月色,马不停蹄地往下走,约有半个时辰工夫,也不知来到什么地方,只见两边全是青葱葱的峻岭高山,夜风吹来,感到有些冷了。

  天马行空晏星寒忍了一段,到了此时,却实在挺不住了,他喘得很厉害,仍死命撑住身子。

  晏小真微觉有异,道:“爹爹,下来歇歇吧!”

  晏星寒刚一开口,只觉一阵头晕目眩,“骨碌”栽下马来,顿时人事不省。小真大吃一惊,忙跳下马,一时急得哭了。

  她抱着父亲,在附近草地坐下来,匆匆铺上一层毛毡,把晏星寒放平躺下。

  “哦!爹爹——”她伏在晏星寒身上,泪就像决了河堤的水一样,哭了几声,又停住了。

  她知道老爷子还不至于死,只是一时晕过去了,当时取下水壶,喂了他两三口水,又轻轻为他推按了一番。老善人长长吁了一口气,睁开了眼,他没有说话,只用眼睛盯着她看。小真低着头在一边掉泪。

  她说:“今天不走了,等天亮再走吧!你老人家这个样子——”

  说着咬着嘴唇不说了,她怕说出来父亲伤心,当时站起来,把两匹马拉过来,由马上把行李解下来,找出一块皮褥子铺上,小心地把父亲移上去,自己也在一边坐下来。

  看着天上满天星斗,闪闪烁烁在云端眨着眼睛,她的心真可以说是万念俱灰。一切的理想都失去了,如果说爱情,是女孩子全部生命的话,那么现在她已丧失了全部的生命。

  “我为什么还活下去呢?”看着天,她脑子里这么想着,又向一边的父亲瞟了一眼,只觉得鼻子发酸。她心里想:“等爹爹伤好了,我还是一个人走吧!去当尼姑算了!”

  腰又酸,腿又痛,尤其是两个膝盖,连弯一下都痛,她轻轻地为晏星寒盖上一层毯子,自己凑着父亲躺了下来。

  她本来准备终夜不睡,小心地侍候着父亲的,可是她实在太累了,这一倒下去,父亲又没有跟她说话,一会儿工夫,她竟睡着了。

  不知什么时候,天似乎在下着露水。天空一片淡黑色,灰蒙蒙的。小真翻了个身儿,觉得身上盖上了毯子,腿骨更是酸得受不了,她忽然想到了身边的父亲,翻身坐了起来。

  一看之下,她不禁大吃一惊,身边竟失去了晏星寒的踪影。

  晏小真不由一下站起来,大声喊道:“爹!”

  忽然,她目光接触到一件东西,那是一个随风微微晃动的身影,长长地挂在树上。

  她张大了眸子,顿时觉得全身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,如同晴天响了一个焦雷。

  “爹爹——啊!救命啊!”她觉得腿一软,一跤跌倒在地上。

  可是,她不甘心,她要亲眼去证实,这是不可能的事。

  她再次地站起来,抖颤颤地一步步走近路边那棵树,走到那吊在树上的人跟前。

  当她以发冷颤抖的手,触到那冰也似的肢体上时,那黑影滴溜溜转了身儿,她一眼看清了这人的真面目,禁不住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,顿时倒地,人事不省——

  当和煦的阳光,再次令她苏醒时,她仍蜷伏在冰凉的泥地上,那垂吊着的人体,仍然垂着头和她对看着。

  望着父亲那张黄中透青的脸,急瞪的眼,半吐的舌头,僵直的尸体——她再次悲恸地大哭起来。这一哭直哭了个声嘶力竭,最后简直连抽搐的力气也没有了。

  静静的山径上,没有一个行人,只有阳光轻轻地洒在树梢和草地上,几只小鸟在树上刷剔着羽毛,低声地啁啾着,马在低头嚼吃青草。

  一切是那么的宁静、安适,阳光沐浴着小草,和风吹拂着山林,小鸟引颈剔翎,对照下的小真,却未免太孤单、太可怜了。这就是上天赐予万物之灵的人类的公正的待遇,因为你既然要享受人的特权,就必得要付出人的代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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