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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六


  这一声叱,令裘海粟吃了一惊,他想不到敌人竟还会有帮手在侧,惊怒间猛一抬头,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,原来自己全身尽在飞来暗器包裹之中。千钧一发之际,他可顾不得再伤人了,他猛然把发出的“车手”向回一收,身形骨碌地一个疾滚,一双大袖霍地向外一翻,叮咚一阵乱响,那漫天而来的一掌铁莲子,竟为他悉数打落在地;可是尽管如此,也有三四枚铁莲子穿衣划肌而过。红衣上人尽管是久经大战之人,也不禁吓了个魂飞魄散。

  他所惊疑的是,凭自己双袖上所运出的内力,竟未能把所来的暗器全数扫落,由此可知来人的手劲之强了。

  动手过招,实在是“间不容发”的。

  太阳婆由于羞耻心作祟,在裘海粟未发前招时,已安下要和敌人“同归于尽”的心思,只是稍微慢了一些,现见桂春明这一掌暗器奏功,她的厉害手法也就用上了。

  原来在裘海粟的“车手”方一发出之际,太阳婆已自问必死,惊惧之下,也不惜施出仗以成名的“太阳掌”力,双掌霍地向外一托一扬,同时口中吐气开声:“嘿!”这种功力可是完全出去了。

  裘海粟为躲袭来的铁莲子,身子同侧一滚,无意间虽也避开了她掌力的正锋,可是却未能逃开侧边的掌力,只听见他口中“吭”了一声,身形似飞星下坠似的直坠了下去!

  三人几乎是同时落地。

  这是一片参差不齐的乱石岗,三人虽是同时下落,可是样子可是不大相同。桂春明后来却是最先下落,他身轻如燕,翩然而下,待到足尖沾地时倏地一扬双臂,就如同一只展翅金鹏,稳稳落地。太阳婆身形略微偏左,和裘海粟不差先后落下,也还能提着气。可是裘海粟却因受了掌伤,真气失散,只听得“噗”的一声,竟自坐了下来。也亏得这老儿有一身好功夫,于忙乱负伤之下,仍能作最后挣扎。

  这时他一双眼如同血也似红,双掌在地面上一撑,怪啸一声,整个身子倏地窜了起来,踉跄着荡出六七步,才算拿桩站稳。

  他已经看清楚了,方才以暗器伤自己之人,竟是一个陌生的瘦长老人!

  借着天上星月的光高,他打量着这个自己不认识的老人:此公可以称得上是“瘦骨嶙峋”,一双深邃的眸子,半尺山羊似的胡子,身着当今儒士直裰,足下是一双云字履,只是衬在他身上,显得不伦不类,那是个十足的道学冬烘先生。套句俗话,那是个“穷酸”。

  太阳婆这时怪笑了一声:“老大哥,你后退一步,我和他还没完呢,轮不着你!”

  桂春明嘻嘻一笑,拱了拱手道:“老妹子,这可不是客气的时候!”他说着又冷冷一笑,目视着裘海粟道:“裘老道,你想不到吧!我们在此等你有一会儿了。”

  红衣上人打量着他,咬牙切齿道:“老人,你是谁?道爷与你素昧平生,何故在侧暗箭伤人?”

  桂春明缩了一下脖子,回头看看太阳婆一笑:“怪!他还真不认识我呢!”遂把面色一沉道:“裘海粟,你虽不认识老夫,可是我老桂对于你却是久仰得很,我们废话也不用多说了,现在我们解决一下眼前的事情吧!”

  他说完,瞳子里闪出了灼灼神光,湛湛有神地注视着红衣上人,只想听对方还有什么高见。裘海粟怔了一下,阴沉沉地说:“这么说来,足下莫非就是桂春明?”

  桂春明一声狂笑:“正是!”他收敛了笑声,点了点头道:“裘道友,我相信,你也是颇想会一会我这酸丁吧?现在正是时候!”

  红衣上人这时只觉得左腿麻中带酸,几乎连支持体重的能力都没有了,面对着如此强大的两个敌人,他似乎已经感觉出没有太好的下场了。

  他忽然由脊椎骨内泛出了一股冷气,那一向倔强的口齿,这时竟格格地战抖了起来。他作了一个苦笑:“命!这真是命也!想不到我裘海粟,竟会落到这种下场!”

  “懦弱”这两个字,并不仅仅是描叙软弱人的专有名词,有时候在十分强大,而人们也绝对相信是强大的人身上,也会现出这种现象。就像眼前的红衣上人裘海粟一样。

 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,虽然他内心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说:“这没有什么好怕的,大丈夫谁都不免一死,这有什么呢?”

  可是他那不争气的嘴,不争气的腿,竟作出“违心”的动作。它们战瑟得厉害,不知什么时候,他竟不自知地坐了下来,当然这是很不体面的动作,他奋力地又站了起来。

  “你——没有去和阗?”他问。

  桂春明注视着他这种懦弱的举动,可是内心并没有同情之意。

  “那么,那几个人,是你们伪装的?我们上当了——上当了!”裘海粟终于想明白了,可是已晚了。

  “桂先生!”他说,“我们不妨先谈一谈。”

  桂春明看了太阳婆一眼,冷冷一笑,他明白裘海粟是在为自己寻求活路了。

  果然不错,只听见这个道人说:“武林中人,讲究的是恩怨分明,桂春明,贫道与你有什么深仇大冤,你这么苦苦与贫道为难,贫道要向你问个明白!”

  桂春明哈哈一笑说:“红衣上人,你不要忘了,谭啸是我徒弟,我们是分不开的。你当初忍心杀他祖父,今夜我们如此对你,并不为过。”他顿了顿,又冷笑了一声说:“何况,这其中还牵连着这个姑娘。”

  说着四面看了看,这时依梨华自当空飘落下来,目中噙着一汪热泪,颤声道:“伯伯,你不要听他的鬼话,我们不能饶他!”

  然后她对着太阳婆哭道:“西里加,就是他!是他杀死拔荡的,是他!”

  太阳婆冷然地看着裘海粟道:“你放心,现在他插翅也逃不了啦!”

  她师徒在说话之时,裘海粟看出大势已去,不由紧紧地咬了一下牙,嘿嘿地冷笑了起来,他那双赤红的眸子在依梨华身上转着。桂春明心中方自一动,正想出言招呼依梨华小心,却见裘海粟倏地大吼一声,整个身子直向依梨华猛冲了过去,同时双掌箕开,发出了绝大的两股内功劲力。依梨华惊慌之下,一时再思逃避,可有些来不及了。

  太阳婆就在依梨华身边,见状怪叫了一声,猛地一扬双掌,直向裘海粟当胸推去!桂春明也腾起身子,以“飞鹰搏兔”的手法,直向裘海粟后腰上抓来!

  这几种手法都够快的,可是桂春明和太阳婆二人却难免有些疏忽了,他们竟没有想到裘海粟此刻的心情,那完全是在拚命!

  因此,当他二人的厉害手法,全部击在裘海粟身上的同时,裘海粟的掌风,也实实地击中了那个可怜的姑娘。

  依梨华口中发出了一声尖叫,整个身子一阵蹒跚,踉跄出四五步之外,“扑通”一交跌坐在地,一时面如金纸,只“哦”了一声,顿时人事不省!

  与此同时,红衣上人裘海粟也发出了一声惨叫,身子往空中弹起三四尺高,那是前后同时而来的两股力量把他硬硬挤起来的,他所受的力量,远比加诸在依梨华身上的掌力大得多了。

  只见他在碎石地上一连翻了几个身,就不动了,口中汩汩地向外淌着血。

  可是这时候桂春明和太阳婆都不再去注意他的死活,尤其是太阳婆,口中发出像哭似的一声怪叫,倏地扑到了依梨华的身上,竟自号啕大哭起来。

  桂春明也不禁在地上连连跺着脚,重重地叹息了两声,他蹲下了身子,以手指轻轻地在依梨华鼻上试了试,低声道:“你先别哭,我们还是看看她有救没有,唉——可怜的姑娘!”

  说着他的鼻子也酸了,太阳婆本是放声大哭,听他这么说,忽地止住了声音,眨着一双眼讷讷问:“怎么?她——她还没有——”

  “唉!”桂春明说:“你怎么会以为她死了呢?我看八成还有救。”

  太阳婆不由“嗯!嗯!”地连声应着,一只手胡乱抹着脸上的泪,又道:“怎么救——她呢?又没有灯。”

  说话之间,就在一边草林里闪出了灯光,同时传出了陆渊的沙哑声音:“桂——桂老前辈,这是怎么啦?你们都在哪儿呀?”

  “我听见好像有人哭。”这是闻三巴的声音。

  太阳婆忽然大叫道:“你们两个快来吧,可不好了——”

  长毛陆渊这才听清楚,一面答应着,一面和闻三巴三脚两步地跑了过来,灯光闪闪晃着。

  “姥姥,怎么回事?”他们走到了谷口,用马灯往下照了照问道。这时,太阳婆又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。

  “我可怜的徒儿呀——你可不能死,你要死了,我可怎么办呢!呜呜——姑娘!”

  听到这种哭声,陆渊和闻三巴的魂差一点吓掉了,陆渊提着气首先跳了下来,他轻功本来不怎么样,又因为心里急,这一跳可就摔了个屁股墩儿,手中的灯也差一点给摔碎了,痛得他直龇牙道:“怎么啦姥姥——大姑娘她——她怎么啦?”

  “你快来看吧!啊!我可怜的姑娘!”太阳婆又放声大哭了起来。

  长毛陆渊弯着腰提着灯,慌张地跑了过去,他可有些吓胡涂了,大声地喘着气。桂春明由他手中把灯接了过来,往依梨华脸上照着,皱着眉说:“老妹子,你怎么还哭呀!唉!是救人要紧还是你哭要紧哪?”

  太阳婆这时候真吓傻了,她实在太爱这个徒弟了,当时止住了哭道:“老大哥,你得救她——她可是我老婆子的命根子,她要死了——”她擤了一下鼻涕道:“我可怎么活呢?”

  桂春明把灯交给陆渊说:“照好了!”他仔细把依姑娘眼皮翻着看了看,只见依梨华双目闭得很紧,眉头拧着,现出无限痛苦的样子。

  南海一鸥桂春明对于医道很内行,他只看了一会儿,已断定她绝死不了,于是他放心地吁了一口气,微微一笑说道:“你放心吧,我保你徒弟一条命就是了。来!来!你闪开点地方。”

  太阳婆和陆渊后退了几步。这时候忽听见“通”的一声,大家一起回头看去,只见闻三巴狗吃屎似地趴在地上,咧着嘴直“哎哟”。陆渊怒道:“妈的,你别叫了!大姑娘不好了!”

  桂春明问陆渊道:“你带着水没有?”

  陆渊摸了一下背上,连连点头道:“有!有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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