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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九


  ▼第十章

  这是春末的一天。天上起了大风,沙漠在怒吼,谭啸的马行到了“英吉沙”。在营盘,他整整地等了五天的时间。这五天,他每日出没在和依梨华来时所经过的沙漠里,他在茫茫的大漠里,寻找他的仇人。可是他失望了,非但晏、裘、剑芒等三人杳如黄鹤,就是那受了重伤的白雀翁朱蚕,也没有一点踪影。

  整个沙漠里,似乎只有他一个人,风起沙舞,泛如海洋。但海中波涛最高不过三几十尺;而这沙漠里,高达二百尺的沙漠浪涌却并不罕见。上无飞鸟,下无走兽。千里之间,人烟断绝,正如唐玄奘所谓:“从此东行大流沙,沙则流漫,聚散随风,人行无迹,遂多迷路,四远茫茫,莫知所指,是以往来聚遗骸以记之,乏水草,多热风,风起则人畜昏迷,因以成病,时闻歌啸,或闻号哭,视听之间,恍然不知所至,是以屡有丧亡。”

  谭啸终于失望了,他找不到他的仇人。到了后来,他更是丧失了这份勇气,他想:“即使找到他们又如何呢?那不是等于去送死么?”

  这么想着,他也就愈发的情虚了。人都是这样的,只凭一时血气之勇所为,至终是会后悔的。谭啸在几日的沙漠之行之后,一切观念都改了!

  他重新忆起狼面人袁菊辰的嘱咐,决心到阿克苏一行,要去那里探访那个古怪、奇异、身负绝技的怪老人。因此在“英吉沙”住了一宵之后,就打马西行,直奔“别失八里”。

  在这境地内,准噶尔人十分猖獗,谭啸一个陌生的汉人,来到了这个小国的国境之内,很遭到了一些困扰。可是他为人持重,绝少惹事,虽是言语不通,却也平安地入境通行。

  轮台地势低湿,土质肥沃,河流交错,耕牧咸宜,尤其是苇荻丛生。其东河上,有一土桥,为过往商旅必经,即所谓“苇桥之险”是也。

  这地方桃杏果树极多,谭啸来此之时,正是花开季节,粉红黛绿夹道相迎,真有处身“山阴道上”之感!

  他怀着悲怨的心情,在这化外的边道上策马行着,一任桃杏花开得如此茂盛,可是他的心,就像是一口久未泛波的古井一般。自此西行,三日而抵库车,芳草绿树,郁郁成林。果园的开辟,是库车一大特色,瓜果随处皆是,牧牛羊人,赶着大群的牲畜,在天山下的草丛中放牧。仰视天山皑皑的白雪,有几处已融化了,可是山顶的尖端,却永远戴着那顶白帽子,即使在炎热的盛夏,也是不会融化的,故此地人都叫天山为雪山。昔日在哈密一带之匈奴,恃天山为上苍,每过山下,必相率跪拜,匈奴人呼天为“祁连”,所以天山又名祁连山,如匈奴祁连歌云:“夺我祁连山,使我六畜不蕃息怕;亡我焉支山,使我妇女无颜色。”盖祁连山旁,水草丰富,宜畜牧;焉支山则盛产染料,可供妇女妆饰,故有此歌。

  马行七日,过冰山而至阿克苏,这一段路更是危险无比,山上无沙土草木,皆冰块石子。天气渐暖,冰融时有碎冰飞溅,小者如拳如栗,大者如屋如楼,裂冰之声,听来更是吓人。山谷为之响应,冰之涨落,变无定时,所以山道极多,任人随意穿行。人畜行走其间,无不提心吊胆。

  谭啸抵阿克苏之日,正是这地方极具盛况的集市之时,四邻中外之货商,不远千里而来,旅贾成群,各族之人,仍以缠回最多。此类人又称缠头回,其俗四季戴帽,帽式不一,有口小上大者,有檐矮顶高者,有用皮制者,有用棉制者,形形色色,不一而足。男子服装右衫擐带,女子有领无衽,套头而下,外加背心,婀娜生姿、鲜艳动人。

  奇怪的是这里的少女,不喜带花,而对于耳环手镯、珠玉等物却有所偏爱。

  他骑在马上,穿行在人丛之中,只觉得千头攒动,眼花缭乱。女孩子头戴绣金平顶大圆帽,以花布巾或网巾遮面,不使人见,小蛮腰楚楚动人,配以长简皮靴,更是婀娜多姿。

  当然,像他这种装束的汉人,立刻引起了人们的注意。他在一家临时搭设的客馆前停下了马,出迎的是一个老回回,谭啸用最简短的话说:“库西嘉(住店)。”

  那老回回打躬作揖地把他安置在一间布棚内,室内铺着羊皮,没有床。这客馆生意极好,各处来的人住宿者甚多,因此谭啸的到来,也就不太会令人惊异了。

  他在这小店内,草草地用了饮食,第二天清晨,他换了一件衣服,却没有戴头巾,腰系丝绦,风度翩翩地出了客店。

  他行至集市上,在一个卖皮货的地摊上,买了一顶本地人流行的小皮帽。那卖帽之人是一个蒙古老人,可是这老人却通数种语言,也能说生硬的汉语。谭啸微笑地问他:“去日可马峰怎么走法?老丈,你可知道么?”

  蒙古老人怔了一下,然后点了点头,挤着如同风干橘皮似的眼睛打量着谭啸。慢慢走了出来,轻轻地拍着谭啸肩膀:“来!出来!”

  蒙古老人回头关照了一下他的儿子,嘱他看着摊位;然后他领着谭啸,分开人群,走到路头,用手指了一下巍峨的天山,并用手指点着那峻峨的峰头,比划着三指道:“第三!”

  谭啸喜道:“你是说第三座峰头,就是日可马峰了?”

  蒙古老人用力地点着头。谭啸问:“那里可有住家么?”

  老人仍盯视着他,谭啸重复了一遍。这蒙古老人连连摇头道:“人?有——不有,一个都不有!”

  谭啸皱了一下眉,只好点头告谢,直向前行去。他心中犹豫道:“奇怪!莫非是袁大哥告诉错了?”

  他想了想,仍以先去为是。于是,他又转到了一家酒店前,把皮囊装了满满一袋子酒,匆匆奔向天山而去。田里种着小麦,被微风吹得颤颤摇动,太阳被山岭遮住了;可是千万道金光,却由山岭的背脊处射穿而出,布成了满天的金色光网。

  谭啸在田陌上穿行着,不一刻已抵山下,只见白哗哗的流水,由山上分数十股流下,地面上全是开筑的汉渠,引导着这些流水灌溉田地。

  他不禁驻足仰首,感慨地想道:“这真是一块美好可爱的土地。如此大好山河,却拱手坐令蕃人跋扈占据,明室虽强,拥十八行省,较之汉唐全盛时,不及其半,实可叹之极!”

  他伤感地伫立了一会儿,见附近冷落无人,所有的人,都去参加八棚盛会去了,他腾身纵上一块突出的石峰,运轻功提纵术,一路向后山翻越而去。天山峰巅如云,迭迭层层,何止百十!谭啸毫不费事地就找到了第三座峰头,只见峰后白云飘浮,苍松翠柏点缀在灰白色的石面上,更加雄伟壮观!淙淙的流水由峰后老松丛中,蜿蜒地伸流而出,就像一条玉龙似的,嗖嗖的风,把谭啸身上的一袭单衣,吹得前后飘摇。

  谭啸打量着眼前形势,倒有几分和袁菊辰所说相似。他一路攀着松石,向峰上行去,约行二百步,只见一条羊肠小道,如怪蛇似的直向左面伸延而出。

  他心中不由大喜,遂顺着这条小路飞快地驰去。约一盏茶时间,眼前展开了一片松坪,坪内翠树绿荫,开着无数黄色野花。

  阳光穿林而出,洒在翠草地上,像是铺了一片金色的地毡,啁啾的小鸟,在日光下,蹁跹着五彩的羽翼,在山顶白雪的映衬下,有令人焕然神爽的感觉。

  谭啸含着微笑,踏上了这片人间仙土,脑中记着狼面人的秘嘱,直入松坪之内,在一棵古松之前,他发现了一块一人高的大石碑。

  碑上雕刻着五个大字:“超、优、中、可、岁”

  字体为暗红色,最奇的是整个石碑之上,也染满着暗褐色的印斑,近视之,则觉腥气扑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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