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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七


  当时兴致勃勃地回到房中,却见依梨伽太正呆呆地坐在位子上,见她返来后,不由叹了一口气,用哈萨克话说了几句,大意是怪她不该显露身形,生恐大难将临等等。

  依梨华非但不以为然,反倒怪父亲太多心了,当时并不答理,只笑嘻嘻地跑到后面堆草的房内,匆匆把覆在谭啸身上的老羊皮揭开,笑道:“哥哥!他们都给我给打走了!现在可以出来了!”

  依梨伽太这时也走过来,父女二人又把谭啸的吊床解下来,抬到外面敞间。一切就绪后,谭啸才微弱地道:“他们是为我来的么?”

  依梨华眼珠子一转,笑吟吟地道:“不是!是找错人了,那个头子,叫什么铜——铜锤罗的还想欺侮人,结果被我几下就打倒了。哥哥你没看见,才好玩呢!”

  谭啸心中本来有些担心,可是眼见依梨华这种满脸稚气的样子,他忍不住笑了。

  他叹了一声,目光视向依梨伽太:“老伯,我给你们添了不少的麻烦——心里真是不安得很——”

  依梨伽太摇头笑道:“不要紧!不要紧——”

  说着回过身来,对依梨华咭哩呱啦地说了一大套,依梨华马上笑态可掬地道:“拔荡说,他年轻的时候,在吐鲁番被蛇咬了,幸亏在沙漠里遇见一个汉人,才救了他的命,所以他现在很高兴来服侍你!”

  谭啸感动地在枕上微微点着头,他忽然苦笑道:“姑娘!你们这个地方,我想一定很美,等我伤好了,我真愿和你们住在一块。姑娘,我可以跟你们赛马!”

  依梨华高兴得一跳,拍手道:“啊!太好了——”

  她低下身子,张着微微带着海一样颜色的眸子:“哥哥!你说的是真的?”

  谭啸伤感地道:“我如今已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了,承蒙姑娘你们父女这么对待我,你们能允许我暂时在这里住些时候,在我来说是求之不得的,我还有什么不愿意?”

  他说着话,声音显得有些抖,脑子里不禁又回想着梅园之中,四老设计围杀的一幕,不禁恨得咬牙切齿,热泪夺眶而出。依梨华大吃一惊,当时趋前,紧紧地握住他一只手,摇晃着道:“哥哥,你怎么啦?”

  谭啸忙收敛了流出的泪,佯笑道:“没有什么,姑娘你们对我的大恩,我真不知如何来报答,总有一天——”

  依梨华一只手用力地握了他一下,嘴唇嘟了一下,娇哼道:“你看,你又来了——”

  然后她把白嫩的脸,凑得都快挨到了谭啸的脸上,小声地说:“只要和你在一块,我就高兴死了——哥哥,我不要你离开我,好不好?”

  谭啸脸上被她散乱的发丝摩得痒痒地,尤其是这么脸对脸,对方樱口吹气如兰,就是铁打的汉子,到了此时,也没有个不动情的。

  谭啸一时不禁感到面上讪讪地发起烧来了,他几乎不敢这么直着看这个姑娘。她那双剪水瞳子里,所散发出的光焰,真像能把人熔化了;而她那蜜也似甜的声音,能化百炼钢为绕指柔。只要你与她谈话,她准能牢牢地吸引住你。

  可笑的谭啸,在这一方面来说,真可说是太没有经验了,他只觉得脸阵阵发烧,他想笑,可是笑得又那么不自然。

  他茫然地点着头,眸子里所散发的是羞、是喜、是伤心——而这么些不同的色彩,点缀着这清秀英俊的少年更美了。依梨华不由娇哼了一声,一头埋在了他的臂弯里,懒散娇妩地说:“哥哥你真好——”

  谭啸眸子很快地向一边的依梨伽太瞟着,面色十分尴尬。那个少年时曾一度风花雪月过的老头子,注目着这一对年轻人的情景,非但不以见责,反倒高兴得笑了起来。他们族人,不论男女,是有资格坦露他们感情的。他们以为感情的本身是纯洁美丽的,只是因为人的意念、妒嫉加了上去,才会使有些感情变成丑陋的,那是可悲的!

  他笑向依梨华说了几句,就转身出去了,那懒散的姑娘脸红红的、热热的——

  “你爸爸说什么?”

  “他说——他说——”

  然后她把红红的小嘴,贴在他耳边,半哼半娇地道:“拔荡说,今生只许我爱你一个人——”

  谭啸心中一惊,讷讷道:“啊——啊——”

  依梨华粉颈低垂:“因为我已经爱上了你,我们哈萨克女人,是一生只能爱一个人的——”

  说到这里,她的脸更红了,就像树上吊着的熟透的苹果一样。谭啸有一种说不出的欣慰,他问:“要是我死了呢?”

  “那我也死!”

  依梨华毫不犹豫地这么回答;然后露出脸上的酒窝,凝视着这个她所深爱的男人,她是这么的得意。世上又有什么事,能够比在恋人的怀抱里更美、更甜、更满足呢?

  孤独了长久岁月的谭啸,在自身受到爱情的滋润后,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愉快。他仰视着这个高身材白如玉的姑娘,也暂时为自己编织着快乐的幻梦;而对“仇恨”这个字眼似乎有些厌倦了。

  他相信,一个人是绝不能长久生活在仇恨之中的,因为善良原是人的本性。

  幸福的年轻人谭啸,他的伤在爱人的照料体贴下,很快地痊愈了。

  现在他已经能够轻松的行动了,清晨,他和依梨华并辔在水草地里驰骋着,迎着日出,远远地看着那像巨蛇似的万里长城,嘉峪关的缩影,引逗着他们雄壮的幻梦。依梨华常常在马上遥指着,说她的家是在城门的另一边。

  她说那里有沙漠,有骆驼、有青草、有水,怎么怎么好。谭啸告诉她说:“有一天,我会带着你,从那里出去的。”

  然后他们就在疏勒河的沿岸,并辔纵马驰骋着,牧羊人的芦笳声,带着湿露的晨风,给他们披上青春的晨衣。谭啸确信在他以往的岁月里,从来也没有这么畅快过,他的身体渐渐恢复了。

  现在他已开始慢慢温习着自己的功夫。闲暇时依梨华常偎在他的左右,他教依梨华看书赋诗、绘画写字,他们确信,目前他们是平安和幸福的。

  可是,天下事常常是出人意料的残忍,“木秀风摧”更是一句不变的哲言,快乐的时间往往是短暂的。

  谭啸现在已能在草原上和依梨华比练轻功,只是每当他深呼吸或是奔驰用力时,前胸的内伤还会隐隐作痛。这时不禁又令他记起了那笔血海深仇,他立下了大誓,自己今生主要的任务,就是复仇,他是为复仇而生的。

  依梨伽太这所羊皮棚舍,本来是三大间,他们父女各住一间,一间当作饭厅待客之用;现在谭啸来临,他们不得不在客厅旁边,另外又搭了一间,好在这种房子不费什么事,东西现成,一圈就行了。

  他们这所帐篷,和一般人家稍有不同,就是还用篱笆围了一个院子,院子里种着水仙花,还有十数株仙人掌和牡丹,小小的院子被花占得满满的,看起来十分美观。

  衣马兔是在疏勒河的中流地带,附近除了由关外维吾尔、哈萨克族迁来的百十户人家以外,几乎被清一色缠回住满了。此类回人,以白布缠顶的居多数,他们秉性蛮狠好斗,所以外族人很少招惹他们。

  依梨华一家,非但和这些人没有来往,就是本族中人,他们也很少往来。他们不求助人家什么事,人家也很少找他们;尤其是前些时日,他们得罪了马场的铜锤罗之后,人家更是再也不敢答理他们了。

  依梨华的母亲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,她和她的娘家人,每年有一半的时间,要聚集在一起,参经诵典。虽然伊斯兰教风靡当地,可她们仍然虔诚地信奉她们的佛教。

  依梨华有一个哥哥,名叫依梨般若,就是在很年轻的时候出家从佛去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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