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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六


  剑芒大师有一对深邃的眸子,锐利的目光,其实这些都不足为奇,最令人吃惊的是,这老尼姑的记忆力,几乎可说是过目不忘。

  当然这句话的意思,包括她对于一生之中所见过而需要记忆的任何一人,凡是一经这尼姑认识而放在脑中之后,哪怕十年二十年,甚或终身,都不会忘记的。

  她一面踽踽地随着晏小真行着,脑子里仍在努力地追忆着方才她所见过的那个少年的熟悉面孔。可是她所要捕捉的这张面孔,距离现今实在太远了;而且一个孩子长到成年,脸型五官上多少总是有些变化的,因此剑芒大师尽管搜索着枯肠,亦难以猜出一个结果来。

  她忍不住问身边的晏小真道:“那位谭相公,已经来了很久么?”

  晏小真不由脸一红,任何人在她面前提到谭啸,她都会有这种感觉,也说不出个道理来,她讷讷道:“嗯!不太久,大概两个多月!”

  “才两个多月?”老尼皱了一下眉:“可是他并不是本地人呀!”

  晏小真心内暗暗奇怪,她不明白这老尼姑怎会这么去打听一个陌生的人,她看了大师一眼:“是的,他不是——”

  “那么,他的家也不在此了?”

  “大师,谭相公身世很可怜,他没有家——”小真回答着,谭啸昔日冻卧雪地的影子,不由自主地又浮上了她的眼帘,她叹了一声,继续说:“他是一个可怜的读书人,有一天冻倒在我们家门口,天上下着大雪——啊!大师,那时候他真可怜,已经快冻死了——”

  她忽然红着脸看了老尼一眼,尴尬地笑道:“大师!你不愿听这些吧?”

  “不!”剑芒摇了摇光头:“你说下去,谭相公不是一个平凡的人!”

  晏小真微笑了一下,耸了一下眉毛:“是的!他是一个才子,写一手好字,画一手好画,能文能诗,只是——”

  她笑了笑:“只是手无缚鸡之力,如果他再会武功,可就真是一个全才了!”

  剑芒笑了笑:“你父亲对他好么?”

  晏小真点头笑道:“怎么不好呢?只是谭相公在这里并不快乐!”

  “啊!那是为什么呢?”剑芒突然站住了脚问。

  晏小真心想:“真怪,我怎么会知道呢!”

  当时皱了一下眉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

  她看了眼前一下,用手一指前面那间亮着灯光的大厅道:“大师!我爹爹正和朱老前辈在里面说话呢,我去通禀一声吧!”

  剑芒呵呵一笑道:“不必通禀了,你领我进去就是了!”

  晏小真点了点头,领着她推门入内,厅内燃着一排十支明烛,天马行空晏星寒正和白雀翁面对面地坐着谈话,闻声一齐举目望来。剑芒大师双手合十,念了声:“无量佛!”微笑道:“二位老友,还认得我这老尼姑么?哈!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!”

  晏、朱二老,不由惊喜地由位子上跳了起来。晏星寒慌张地跑过来,欠身道:“大师何时来的?怎不通知一声呢!未曾远迎,这太失礼了。”

  剑芒目光在他面上扫了一转,微笑道:“老朋友了,还客气什么?”

  她转向朱蚕手打问讯道:“朱施主也来了,幸会,幸会。”

  白雀翁朱蚕嘻嘻一笑:“老尼姑还是当年老样子,一点也不显老,我可是老多了!”

  晏星寒微笑道:“大师远道而来,一定累了,快请坐吧!还未用过晚膳吧?”

  他一面说着,一面扭头对晏小真道:“你快去关照一声,为大师备素斋一份。”

  剑芒摇手笑道:“不用!不用!我早已经吃过了。”

  她说着遂大步进入厅内,忽然她觉得眼前一亮,目光立刻被墙上的壁画吸住了,她吸了一口气,赞美道:“啊!太妙了!太妙了!晏施主,这壁画画得太好了!但不知出自何人手笔?”

  晏星寒欣慰地一笑,看了朱蚕一眼道:“你们倒都有同爱。哈!这人待明日再为大师引见吧!”

  晏小真却小声道:“大师,这画就是方才那位谭相公画的。”

  剑芒老尼口中啊了一声,当时走至壁边,细细地观赏着,赞不绝口。晏星寒奇道:“怎么,大师已经见过谭相公了?”

  剑芒回头颔首笑道:“贫尼来时,在前院已经见过了。哦!真想不到他小小年纪,竟有如此才智。”

  晏星寒不由微笑道:“这孩子还能写一手好字,的确是一个人才。”

  剑芒微笑着坐下身来,下人献上了香茗,她捧起来呷了一口,用那双深邃的眸子,看着二位老朋友,感慨地叹了一声:“二位施主一向可好?我们快二十年没见了,若非晏施主投帖相邀,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面呢!唉!时间太快了。”

  晏星寒搓手笑道:“老夫贱辰,本不敢劳动几位老友大驾,只是想借此机会,与老朋友们握聚一番,互道别后经过,再者——”

  他笑了笑,又说:“此处虽地处偏僻,却清静安宁,如老朋友们高兴,寒舍倒有静室数间,亦可作长时居住,故人话旧未始不可大慰生平。”

  剑芒垂眸微笑道:“如此岂不太打扰了?”

  忽然,她那双半垂的眸子,猛然一翻,目窗口外道:“窗外哪位朋友?”

  晏星寒、朱蚕同吃一惊,双双按几腾身,往窗前一落,却见月色下,谭啸正背手吟哦,他口中低低念着:“屈指西风几时来,只恐流年暗中换——”夜风飘起他那袭湖青色的直裰,看来真是不胜单寒,言中更不胜唏嘘。

  晏星寒看了朱蚕一眼,微微一笑。可是,朱蚕小眼睛里却充满着疑惑之色,骨碌碌地转着。

  晏星寒出声招呼道:“谭相公还没睡么?”

  谭啸作惊觉状,回身一怔,欠身道:“今晚夜色很好,晚生不觉信步至此,却打扰东翁了。”

  晏星寒呵呵一笑:“相公何妨进来一谈,剑芒大师也在坐。”

  谭啸微笑道:“不敢!晚生不便打扰。”

  说着遂转身自去。晏星寒看着他微微一笑,才一回头,却见剑芒大师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,这老尼姑一双眸子,正惊奇地看着谭啸背影,神色仓皇地道:“哦!这相公好一身轻功。”

  晏星寒不由一怔道:“大师为何作此说?他——他——只是一个读书人啊!”

  朱蚕不禁冷冷一笑:“如何?老晏,你是看走眼了——此子大不简单!”

  晏星寒不禁面色突变。这时剑芒大师单手微提灰衣,纵身上了窗台,抬头往上一看,伸二指摸了摸窗框上一支极细的支栏,口中笑了笑:“这就是了!”

  说着飘身而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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