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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


  陸、葉二人只當他是個路過的廟裡住客,看過一眼也就不再注意。

  陸先生說:「今年你這院裡的絲瓜結得少了!」

  說時來到瓜架下,打量著一條條掛垂的絲瓜。

  葉居士說:「可不是,明天你來我這裡吃晚飯,我叫方頭陀燒一盤絲瓜豆腐給你嘗嘗,可比松竹樓那裡弄得強多了。」

  「松竹樓不行。」

  接話的是那個留八字鬍的陌生漢子,叉著腰,站在絲瓜架子下,大聲說:「要說手藝好,誰也比不上醉眼老劉,南天門的一品香,醉眼老劉,嘿!那手藝可叫高,二位去嘗嘗就知道了。」

  陸先生點點頭笑說:「幸會,幸會,這位是──」

  黑衫漢子五根手指拂著小褂上的蛛絲:「寶──寶三──叫我寶三爺得啦!」

  居然自己稱爺,一口京腔,字正腔圓,不用說,是打京裡下來的,或是位當今時下的新貴?

  陸先生說:「寶先生。」

  「你們二位,哪位是神醫陸安?」

  「神醫不敢!」陸先生謙虛地說,「在下就是陸安。」

  「就是你呀,嘿!可巧了!」

  寶三爺臉上發光地道:「可真巧了,想不到在這裡碰著了!巧了,巧了!」

  陸先生含笑以視,等待著對方的說明。

  寶三爺大聲說:「兄弟現在在福郡王府上當差,五天前還派人到藥房裡去找過,說是你老歇夏去了,接著我們王爺就來了廟裡,剛纔無意間聽這裡的小和尚說,南院裡的陸先生會看病,我還納悶兒,那個陸先生?我就往南院去看看,碰著了一把鎖,一個和尚告訴我說,陸先生與這院裡的客人最要好,許是來這裡下棋來了,這就胡走瞎摸地來了,想不到歪打正著,真叫我給碰上了,哈哈──好好──好極了!」

  陸先生說:「是這麼回事,那麼寶三爺找我又是為了什麼?」

  「不為別的!」寶三說:「我們王爺──身子欠安,傳你去看看──」

  陸先生寒下臉道:「不巧得很,我在歇夏,這時光我不願給人家看病!」

  他的南方鄉音很重,這幾句話尤其顯示出南方人的執拗個性。

  寶三登時一怔,想要發作,又有些顧忌。

  卻是一邊的葉居土忽然打了圓場──

  「唉,你這就不對了。」葉居士說:「醫家以慈悲為懷,那裡有拒絕病人的道理,更何況人家還是個貴人,去看看,看好了,人家貴客還能少了你的銀子嗎?」

  陸先生翻著眼睛說:「我就這麼窮?偏偏少了這些銀子。」

  葉居士一連串催促道:「去去去,當然去!」轉向寶三道,「這人就是死腦筋,想不通,你老弟放心,他准去就是了!什麼時候?」

  寶三大喜說:「對了,你這人很上道,以後咱們深交一交,什麼事只管來找我,錯不了!」又向陸先生說:「你等著,我這就回王爺去,他老人家這兩天虧可吃大子!疼得夜裡都不能睡。」

  葉、陸不由對看了一眼。

  「什麼病,你得先給我說說。」陸先生皺著眉毛,「還得先看看這能治不能治。」

  寶三愣了一愣,頗是有些礙於啟口,但是對方既是醫者的身份,便祇得據實以告。

  「咳,是這麼回事!」寶三說:「這事可不能傳出去──我們王爺是讓人給下了黑手,知道吧!」

  陸先生訥訥地說:「什麼黑手──」

  「唉!這你都不懂?」寶三把頭就近了,小聲道:「是叫刺客給傷了!」

  「啊!」陸先生嚇了跳,「什麼人這麼大膽?」

  「那可不是,」寶三瞪著兩隻大眼說:「小子是吃了豹子膽啦──可也沒落下了什麼好兒,叫七老太爺賞了一巴掌,一條小命八成兒是活不了啦!」

  「七老太──爺?」

  「你老不知道吧!」寶三頭湊得更近了,「回頭你也許能見著了,老人家姓鷹,也來啦!」

  葉居士緩緩點頭說:「哦,鷹老太爺!」

  「對了,外頭人都是這麼稱呼他來著!」寶三向二人打量著說:「他老人家年歲大概和二位也差不多──是大內下來的!在皇上身邊當差的,知道吧!」

  陸先生點點頭說:「這就是了。」

  葉居士伸胳膊打了一個老大的哈欠,頭上華髮頷下蒼鬚,隨風飄拂,陽光裡交織出一片瑰麗的色彩,看上去確是十分的老了,便自獨個兒轉身進到屋裡。

  寶三說:「你老先在這裡候著,我去看看就來!」

  陸先生點頭:「回頭你來我那裡找我就是了!」

  寶三答應說:「行,回頭一准到。」便轉身自去。

  陸先生看著他離開,才自轉回屋裡。

  葉居士冷冷地說:「原來是鷹太爺,我聽說他很久了,回頭你見著了他,可要特別小心!」

  陸先生微微一笑:「鷹七!這個人我早就想見他了,倒要伸量伸量他是何許人物!」

  葉居士說:「此人官拜朝廷一品帶刀侍衛,平素不離大內,這一次千里而來,大是可疑,正好利用這個機會,把他摸清楚了!若能一舉翦除了這個禍害,可就為日後少了許多麻煩。」

  說時,他瘦削的臉上,忽然籠罩起一片嚴肅,眼睛裡冷光四射,果真不怒自威。

  「這個你就不用多說了。」

  陸先生永遠是一派斯文,訥訥接道:「老天有眼,把他安排到了這裡,憑我們兩個聯手,要是拾掇不下來這個人,可就有點說不過去──還有那個刺殺福郡的人,又是什麼來路?」

  葉居土手捋長鬚,目光微瞌,似乎有點想睡覺的樣子,霎時間,他右手垂落,便自不再移動,乍看上去老頭兒真的像是睡著了,卻是陸先生知道,對方每日定時的作息練功時間到了。

  武林之中,奇人異士所在猶多,由於所習武功的門派路數各有不同,練習起來自然難趨一致,只是像眼前葉居士這樣,於睡眠之中,提吸真元,反哺五內的練功路數,卻是不曾聽說過。

  陸先生與他私交甚捻,卻也不能盡知。只知道此老於每日黃昏、午夜之前,照例有兩次類似眼前情景之假寐,時間也只是半個時辰左右,除此而外,別無多眠,二人相識,雖已十數年之久,只是這等本身秘功的師承、浸淫,卻也不便垂詢深知。

  霎時間,葉居士已是鼾聲大作。

  上了年紀的人,常有隨時昏睡,不拘時地的陋癖,見者也多不為怪,卻不似此老竟能借此調息,反哺五內,作為一種上層精闢內功的參習浸淫,極是難能可貴。

  眼看著葉居士半垂著身子,在冗長的呼吸裡,極是誇張地大幅起落脹縮不已,他原來就有些兒駝背,前面胸腹再一膨脹,簡直像是一個大球,隨著呼吸的頻率,時而暴脹,時而收縮,出息極長,姿態極是怪異,不知究裡的人,乍睹之下,少不了會大吃一驚,卻也只是奇怪而已。

  陸先生甚知他怪異的個性,更深知他一身傑出的武功,當世罕有其匹。眼前大敵在側,正當聯手全力以赴之時,他卻睡了,真是怪事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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