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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


  卜鹰这才警觉,打量着福郡王的脸,一惊道:“王爷怎么了?又不舒服了?”

  福郡王苦笑说:“差点儿就不行了──多亏了陆先生,要不是他,我简直就挺不住了!”

  这个卜鹰,六十二三年岁,一张长马脸,却在两腮处绒球儿也似地各生着一团白髯,再衬着此老标准的鹰钩鼻子,简直就像是个猫头鹰,即使那双眼睛也有鹰隼样的锐利闪烁,头上的头发,其白如银,却是过于稀疏,结不成辫子,稀稀落落,一任它四下散着,若非是身上讲究的衣着,看上去简直就是个化外野人。

  陆先生自此人现身之始,即对他有所注意,除了对方那一双灼灼光采、极是锐利的眼神儿外,却也注意到另一个较为奇怪的现象。

  ──即是在对方前额头顶当中,凸出个约有鸭蛋大小的疙瘩,任何人一望之下,俱会以为是个寻常常见的肉瘤而已,却是陆先生深精医术,更兼内外功力俱已有相当火候,一看之下,已了然胸次,即知道对方练有一种罕见的秘功,所谓的“气冲斗牛”,即身体内气九转真阴,功力达到一种崭新境界之后,因困锁过甚,无从发泄,乃至异军突起,在身体各处穴路寻隙而出,乃至有眼前一番怪相。

  陆先生心里正自盘算着对方功力路数,卜鹰的一双炯炯目神,已直直向他逼视过来。

  “陆先生真不愧神医,王爷的金安,全仰仗足下一力承当了!”

  一面说,嘿嘿笑了两声,一只手拈着腮边绒球也似的白髯,瞇着双眼睛,用着奇异的神态向对方打量不已。

  陆先生在会见此人之初,已留了十分仔细,尽量不与他目光对视,偶然相接,亦瞬即离开。原因无它,自己也是练功夫的人,一个人内功到了一定境界,必将形之双瞳,即使知所收敛,也不能全然掩饰,明眼人一望即知,眼前这位“鹰七太爷”何许人也,自要特别小心应付。

  “卜大人过奖了。”陆先生微微抱拳,越显谦恭地道:“老夫那里敢当神医二字,承王爷召唤,自当尽力而已,王爷这个伤──”

  “唉唉──”福郡王忍不住在一边道:“陆先生快瞧瞧我吧,这会子喘得又厉害了。”

  说到喘,果真喘了起来,张着个大嘴,直向里面“倒”气儿。

  陆安微微一笑:“王爷不必惊怕,喘喘无妨!”

  随即又转向卜鹰道:“回头与王爷开刀放血,还要请卜大人相助一臂之力。”

  卜鹰说:“行,我又能帮什么忙呢?”

  陆安说:“卜大人精于内功,回头我于王爷开刀放血之际,如果你能施展真气,充实王爷气海玄关,继而灌注全身八脉,这样或可使他平安渡过难关,不然,王爷年老体衰,气血不继,怕是眼前这一关,即不易通过。”

  福郡王听到这里,直吓得全身发抖──

  “卜大人,你──你就勉为其──难吧!”

  卜鹰说:“王爷这是说那里话?为王爷效力,万死不辞,好吧,陆先生你这就关照吧!”

  李如眉回身外出,须臾转回道:“都好了,都照着你的吩咐,水也煮好了,只是宝三儿刚走还没回来,你要的药还没有──”

  “王八蛋──”福郡王一面喘,还忘不了骂人:“他要是──误了我的事,我扒他的皮──”

  “哟──王爷──”李如眉过去搂着他,嗲声嗲气地说:“您这是跟谁在生气呀?气坏了身子划得来吗?快别这样了,嗯──乖!”

  连说带哄,简直就像是在哄一个吃奶的小孩,福郡王还真吃她这一套,鼻子里哼哼唧唧,当真就不吭气儿了。

  各人服侍之下,福郡王被搀到了隔壁禅房。

  虽然是佛寺出家人的禅房,却因为惯常接待这些来自金陵的达官贵人,早已走了样儿,尤其是眼前福郡王所占用的这片院落,三间房子,美仑美矣,不啻王府内苑,极尽华丽之能事。

  自从这位王爷住进来,附近的和尚都被暂时迁走,空下的禅房,代之以王爷的侍卫亲兵,院子里三步一岗,五步一哨,防侍极严,除了几个惯常服务的和尚之外,任何人不得擅越雷池。

  却是看来如此气势威严的这位王爷,事实上竟是如此的不济,甚至已到了生命垂危的地步,此刻躺在床上,眼巴巴地望着神医陆安,等候着对方的引刀一割,然后是生是死,犹在未知之数──

  静室内密不通风,窗户都下着帘子,点着六盏孔明灯,是以房间里非但不见黑暗,反而异常明亮。

  福郡王除了着一条遮羞的薄薄的绸裤之外,整个身子全部赤裸,却在他上身部位,插着一组十二枚金针──也正是这一组金针,才使得充满了惊悸并喘哮的王爷,得以暂时安静下来,尽管如此,他仍然怕得要死,瞪着一双眼睛,死人样的呆板麻木,脸上布满了虚汗。

  陆安卸下了长衫,挽着袖子,露出白皙的两只手腕,神态极是自然。

  卜鹰站在王爷睡榻的另一面,也脱下了长衣,里面是一身藕色丝质小褂。

  “卜大人!”陆安打量着他道:“回头操刀之际,你要全神贯注,将真气徐徐发放,不可过急也不可过慢,记住,稍有差迟,对王爷来说,皆有性命之忧,请你务必要小心了。”

  床上的福郡王全身为之一震,一双惊悸的眼睛,不自禁地盯向卜鹰。

  卜鹰“哼”了一声:“放心吧王爷,有我保驾,你放一百个心──”随即看向陆安道:“陆先生要怎么出手,先说清楚了,此事关系重大,草率不得。”

  陆安就一边沸水之内取出匕首,用一方洁净布中,将上面水珠擦净,现出闪闪寒光,看在福郡王眼里,真个怵目惊心。

  “刚才我已大概与王爷说过,”陆安微笑着说:“王爷受伤太剧,大量淤血积存胸腔,虽为你真气所封不曾漫延,却不得流出,多日来已渐生腐臭,眼前第一要务,即是要把这些坏血放出。”

  卜鹰点点头道:“有理,然后呢?”

  陆安道:“然后却要看里面内脏是否发炎?能治不能?总之,老朽自当尽力就是,至于能否救得了王爷的命,实在说,也只能看王爷自己的命了。”

  这番论说大不该当着病家,毫无忌讳放言直说,只听得床上的福郡王脸色大变。

  卜鹰正待出言示警,陆安已向着床上的福郡王施出手法,左手转动之际,以极快的速度,又在对方赤裸的身上,插下了两枚金针。

  这两枚金针,直取向对方“太乙”双穴。

  福郡王顿时觉出伤处附近一阵发麻,严格说已不再有任何感觉。

  随即他向卜鹰点头道:“卜大人可以发出真气了。”

  卜鹰其时早已真气内蓄,聆听之下左手即行发力,平掌微吐,即有一道白蒙蒙的气体自掌心发出,直袭向福郡王气海穴位定住不动。

  妙在这股真力,在卜鹰专一运施之下,不猛不徐,力道适中,一经注入福郡王体内,给他的感受真个是通体舒泰,无比受用。这番施展看似轻易,其实万难,须知伤者体力至衰,已濒垂死边沿,另仗陆安之“金针”定穴,妙手着春,奈何其本身气血亏损,已到了极点,整个放血过程中,如无卜鹰之内力适当支持,随时俱,有性命之忧。

  此刻,卜鹰真力一经发出,陆安顿时有所感受,亦即知道,这位当今朝廷的一品侍卫,绝非浪得虚名,真正身怀绝技,是一个绝顶厉害的人物,亦即是敌人营中大大的一个劲敌。

  故然,以他此刻之微妙立场,要致死福郡王甚而卜鹰这个厉害角色,都极其容易,无如大丈夫有所不为,尤其眼前站在一个医者的立场,那便有所不同──将满腔仇恨暂压心底。甚而对卜鹰这等奸佞鹰犬,侍机出手,也有所不齿,自然,今日之后,再见面之无所不用其极,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,这种矛盾的意念,设非是陆安之素日养性功深与老谋深算,万难为继。

  无论如何,眼前救人第一。陆安却也能专心一致,心无旁骛。

  随着他手中短刃指处,即有一道冷森森的寒光,直发而出。无待刀尖直接接触,反手之间,已在福郡王右肋骨隙间,开了个十字血口。

  这一霎不啻是要命关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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