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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三九


  海無顏心情像是十分沉重,微微搖了一下頭,他苦笑道:「我本來還不打算要他就死,只打算廢了他的功夫,逐出西藏。」

  潘幼迪冷冷地道:「這就叫自作孽,不可活,我久聞此人,一生作惡無數,你殺了他,只當是善功一件,大可不必傷感,倒是未來前途,卻要更加小心呢!」

  海無顏禁不住偏過頭來看她一眼。

  潘幼迪也正看過來,四隻眼睛相對的一剎那,似乎凝結住了。

  那只是很短的一霎,海無顏忽然像是觸及了什麼道:「哦,任三陽呢?」

  潘幼迪一聲不響地陡然騰身過去,轉瞬間踏雪而回,手上托著看來似乎是凍得不輕的任三陽,海無顏暗吃一驚,忙自趕上去。

  在二人一番推按之後,任三陽總算長長地吐了一口氣,睜開眼來。

  「嗯——鵝這是在那裡?」接著他倏地彎腰坐起,用手在自己臉上摸了一下:「鵝這還活著麼?」

  海無顏一笑道:「死不了!」

  一面說,隨即由身上取出刀傷藥,為他各處傷口上好,包紮妥當。

  海無顏默默地在為任三陽療治時,潘幼迪只是靜靜地在一邊看著,眸子裡含蓄著深摯的情意,及一些傷懷、幽怨——

  雪下得很大。

  包括扎克汗巴在內,這附近原來倒臥著不少屍體,不一會兒的工夫,卻已為飄落下來的雪花所掩失了。

  任三陽盯著半為雪花掩蓋的扎克汗巴屍身,嘆息一聲道:「誰又會料到,這個全西藏人都敬畏的活佛,就這麼死了,這也是他惡貫滿盈的報應。」

  說到這裡,忽似心裡一動,驀地回過身來道:「咦!她呢?」

  當然他指的是潘幼迪。

  海無顏苦笑一下:「走了!」

  任三陽眨了一下眼,有點納罕地道:「這又是怎麼一回事,怎麼好好的她又會走了?」

  「她一向就是這個樣子。」

  說時,海無顏深邃的目光,遙遙地看向遠方,那裡正是風雪彙集之處,在雪花飛舞影裡,似乎猶獨能看見潘幼迪漸遠的背影。

  「唉!」目睹著那一片消失的故人鴻影,海無顏深深地發出了一聲嘆息。

  任三陽滿臉莫釋的表情,伸出手來在臉上搔了一下:「這鵝可就不明白了,照理說,鵝是不該提這件讓你傷心的事,可是鵝卻忍不住非說不可!」

  海無顏只是向遠方看著,漠漠不置一詞。

  「咳!」任三陽喃喃地道:「你可真是鐵打的漢子,她就是江湖上傳說的那個『燕子飛』的女俠客潘幼迪吧,鵝一眼就看出來了!」

  海無顏冷冷地道:「難道你也聽說過這些傳說?」

  「怎麼沒有?」任三陽道:「除非你是聾子,否則,這件事誰還會不知道?」

  他愣愣地看著海無顏道:「鵝原來倒還有些懷疑這碼子事不盡實在,嘿嘿!今天一見,才知道是真的,兄弟,這件事,鵝比你總是大兩歲吧,你得聽鵝一句話,你可是老大不小的了,難道還打算光一輩子身?」

  他還想再說下去,卻被海無顏隱隱含有威芒的一雙眸子給壓了下去。

  「嗤!得!就算鵝是白說吧!」

  站起來伸了個懶腰,他一面打量著附近,嘖嘖稱奇地道:「這群免崽子來得快去得快,說一聲走,可真他娘的一個都不剩,鵝們是不是也該要動身了?」

  海無顏站起來抖了一下身上的落雪,走過去找到了他的馬,翻身跨上。

  任三陽見他默默不置一詞,即猜知他懷有滿腔心事、也不再多說什麼,當下也跨上了馬。

  照著來時的樣子,海無顏在後,任三陽行前,當中是馱寶的駱駝,一行人獸浩浩蕩蕩地直向山下行進。

  大敵既去,任三陽的心情可鬆快多了,雖說是自個兒在前面獨行,嘴裡可也不閒著,一時自拉自唱起,唱的都是北地流行的秦腔。

  「雙槳浪花平,夾岸青山鎖。
  你自歸家我自歸,說著如何過?
  我斷不思量,你莫思量我,
  將你從前與我心,付與他人可!」

  這首古詞,乃宋時詞人謝希孟所作,詞意悲切。尤其發自任三陽沙啞蒼老的嗓音,聽來更覺迴腸。

  任三陽把一首《卜算子》唱著唱著,他連續過了三處雪丘,回過頭卻難以看見身後的海無顏。陣陣寒風迎面吹過來,真有呵氣成冰的那股子冷勁兒。

  「吁!」任三陽暫時拉住了馬,冷風吹得他實在是有點受不住,一面呵著氣,摸索著身上,想找著打火器來上一口煙。

  就在這時,他看見了一樁怪事兒。

  一頭青花毛的小驢兒,獨個在前面樹下踢著蹄子,就在它前面咫尺左右,半躺著一個漢子。

  那人可能已經凍死了吧!直直地伸著兩條長腿,這麼冷的天氣卻是那麼單薄的一條青布褲子,扎著褲口,腳下是一雙漢人習慣穿著「雙臉氈」,又名「扒地虎」的那種鞋。一件月白裡子的夾袍子,下襬迎著風已翻了過來,半搭在這人臉上。

  這漢子身子半側著,一隻手縮到了懷裡,全身上下浮蓋著白花花的大片雪花,不知道是死了還是睡著了,反正是樣子難看極了。

  任三陽突然見此,眼珠子都直了。

  「唷,這是他娘的哪號人馬?」

  心裡嘀咕著,可就沒有心思再抽煙了,兩腿一夾坐騎,胯下青花馬匆匆趕了過去,一直走到這人跟前,對方還是一動也不動。

  「呸!」任三陽往地上啐了一口。

  「他奶奶的,可真邪氣了,又死了一個?」

  本想繞過去,裝著沒看見也就算了,無如一眼看見了那頭小毛驢兒,只見它全身上下拾掇得倒是挺可愛,一套皮鞍子連帶著白銅的扣花,真是樣樣齊全。

  這還不說,最讓他放不下的卻是拴在那小毛驢脖子上的一個紅漆酒葫蘆。一看見這玩藝兒,任三陽卻是打從嗓子眼裡發癢,情不自禁地就下馬。

  「這可是活該老天爺可憐,阿彌陀佛,我任三陽在此,百無禁忌!」

  想到了「死人的東西吃不得」這句話,他才來了上面那一句,其實心裡還真的有點犯嘀咕。

  摸著了小毛驢,由它脖子上摘下了那個葫蘆,掂了掂,可不是沉沉地,拔開塞子,一股酒香直沖鼻梁,可是久別數月的「二鍋頭」。

  任三陽這分子高興,可就不用提了。

  回頭看了一眼,駝駝群才出來三分之一,海無顏在最後面,還早著呢!

  「嗤!」心裡一樂,差點沒笑出來。

  「你可是積了德啦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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