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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九


  她一面說,一面步向石案邊坐下,珍愛地撥了幾下琴弦,摹地,她長眉一挑,仰起了臉。

  朱翠方自發覺她神色有異,風來儀已經雙手按動,整個人箭矢也似地穿窗而出。

  朱翠心裡一驚,趕忙跟著縱出。

  比起風來儀的這般身法,她是慢得多了。

  她雖然快速的來到院子裡,卻仍然失去了風來儀的蹤跡,過了一會才見人影連閃,風來儀去而復還。

  朱翠奇怪地打量著她道:「有什麼不對?」

  「一隻海豚。」

  「海豚?」

  風來儀道:「這也是常有的事,這島上有成群的海豚、海狗什麼的,不過這一隻竟然能夠潛上頂峰,也是怪事!而且行動竟是出奇的快。」

  朱翠心裡微微一動,想到了單老人,他慣於地行,誤把他當作海豚,也是可能之事。

  二人又回到了摟上琴室。

  在琴弦上輕撥了幾下,風來儀有點意興索然。

  「今天不彈琴了,改天再玩吧。」

  興頭一失,似乎對什麼事都沒有了勁兒,二人又談到了些別的,朱翠隨即告辭離開,風來儀送她到了石階前,微微頷首道:「這條路來去一樣,我也就不送你了,你既然已經知道了走法,以後可以常來玩玩。」

  朱翠告辭離開,她果然天性敏悟,方纔來時雖然只經過了一趟,卻能把各處細節留記腦海,再一回思,更加融會貫通,是以很輕易地通過石階,一逕揚長而去。

  不樂島共有十一堂微妙陣勢,無不千奇百絕,變化萬千,妙在各自獨立,互不相干,一個陌生者如不經主人指點,即使通過一陣也屬妄想,更逞論兼及其他了。

  朱翠總算適逢因緣良機,得到了最具權勢之一的島主風來儀垂青,尤其難能的是暗中更得到了單老人的協助,破格指導,終將一一融會貫通。

  日子似乎極其平靜地悄悄溜去了。

  外表的平靜,並不表示真的平靜。事實上積壓在朱翠內心的激動之情,有如待發的火山一般,隨時都將可能要爆發出來。

  她內心深處痛楚極了,尤其對海無顏的盼望,更是日益迫切,一切大事都有待他出來以後才能著手進行,然而海無顏其人,卻是杳如黃鶴。

  如果說相見使感情甜蜜,離別使感情尖銳,那麼,朱翠的感情此刻早已是十分尖銳了,那麼,身負奇技,俠骨熱血的海無顏又在那裡呢?

  緩緩的拉薩江水像一匹緞子那般地流過。

  寒風朔朔,雖然沒有落雪,那股子冷勁兒卻是夠瞧的。冷風像是大片的刺棘,一根根都刺進你的肉裡,身上披著厚厚羊皮襖,頭上纏著布或者戴著皮帽子的那些行人,一個個喪魂落魄也似地行著,即使彼此照面,誰也不會想到與對方打上一聲招呼。

  河水兩側,草都枯黃了,卻仍然散畜著大片的家畜,像是犁牛、駱駝、牛、馬、驢、騾、羊——還有豬!這麼多,這麼雜的畜牲群,卻是彼此各不相犯,各有所屬,只是靜靜地嚼食著。

  看到這裡,你會忽然興起一個念頭,那就是「生命」與「食」的關係實在大密切了,即使萬物之靈的人,生命的意義也常常離不開一個「吃」字。

  沿著拉薩河的靜靜江水,往前走進去,大概里許光景,可就看見了這個鎮市,扎什。

  「扎什」是當地一句藏語,翻譯過來意思是「滾石」,根據書上的記載,那是這麼一個意思——

  幾千年以前,拉薩河水又猛又疾,由於全藏地勢屬高地(有世界屋脊之稱),附近高山極多,水由高處下投,帶來山上數不清的巨大石塊。

  高山「滾石」,滾滾在尚稱平坦的這塊土地上,於是就成了「扎什」這麼個地方。

  高山上不但潑下了石塊,也滾下了山裡的藏金和珠寶、寶貝,以此致富的人多不勝數,原本荒僻的野地,忽然湧來了大批的淘金客,地方就是這麼繁榮起來的。

  今天,雖然不再有滾石下落,不再出現黃金寶貝,也不見如狂如痴的淘金客,然而一個鎮市的成長興起,自有延續不墜的生命價值。

  大塊的石板鋪道,那麼堅實的青色石質,看起來真比鐵還要堅硬。

  西藏人的鞋看起來也是別具一格,尖尖的頭,高高地翹起來,有皮質的有布質的,後者先用桐油淋過,乾後堅硬如石,鞋底上通常釘上兒個大頭釘子,走動起來叮叮有聲,尤其是行走在這種青石板路上,更是其聲嘹亮,乍聽起來似甚吵人,聽久了也有一種和諧的感覺。

  冬日的太陽懶懶地懸掛在對面的山顛上,陽光並不能把山上的積雪融化,卻反被蒸騰而起的漫天雲氣所包圍。望不盡的白雪,似乎立意要給當空的這枚老日頭幾分顏色瞧瞧!兩者互不相讓。

  畢竟太陽的威力無匹,融化了的雪水,化為千百道瀑布,從各方奔騰直下。然而入夜的寒風,卻能使融化了的雪水復結為冰,新的落雪重新點綴了光秃的山脊,大自然就是這樣周而復始地自相矛盾生生不息。

  狹長的石板路上迄通串行著駱駝,駝背上各馱著四個沉重的竹簍,簍子裡裝的是鹽。

  西藏地方境內多湖,湖多鹹水,長久以來,藏人皆擅於以湖水製鹽,製好的鹽用以交換另邦幾個小國如尼泊爾、不丹之麥。

  瞇著兩隻鬆弛眼皮的昏花老眼,老喇嘛班克善打量著面前這兩個來人行客,用著生硬的漢語告訴他們,說這個地方最近將有什麼事情發生了。

  班克善用力地吸著長竹杆的旱煙,黃白色的煙霧一縷縷地由他發黑的牙縫裡鑽出來。

  「你們漢人又來了!」他說:「每一次你們漢人來,這裡就會流血,看看現在你們又來了。」

  兩個漢人顯然經過一番喬裝,儘量把自己打扮成商人模樣,在這個地方,漢商是少見的。

  二人一老一少。老的那一個矮矮的個頭兒,一對招風耳,一副猴頭猴腦的樣子,頭是雖然戴著瓜皮小帽,看起來卻不斯文。

  少的那一個,其實也並不十分年輕,總有三十開外的年歲,看起來卻文質彬彬,丰采神俊,一身湖色的緞袍子,腰上扎著紅絛。

  他們兩個的馬,就拴在外面,另有一匹馱貨的駱駝,也繫在那裡,顯示出他們是不折不扣的商旅,是專門到西藏來作生意來的。

  聽了老喇嘛班克善的話,老的那一個嘿嘿笑了幾聲,用著濃重的陝西口音道:「老喇嘛你這話從何說起呀,鵝們是生意人呀。」

  他雖然一直都在注意,可是一到說「我」這個字時,總是由不住把「我」說成「鵝」。

  老喇嘛呵呵笑著,噴了一口煙道:「生意人——前幾天來了很多漢人,也帶著駱駝,說是作綢緞生意的,為什麼忽然來了這麼多的人作生意?」

  小老頭被他這句話一下子問住了,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,所幸年輕的那個人夠機伶,立刻接住了話頭補上去。

  「那是因為冬天到了,他們要搶買一批皮貨回去,到京裡好發上一個利市。」

  老喇嘛睜起鬆弛的眼皮,打量著這個年輕人,緩緩地點著頭道:「說得也是,今年皮貨很好,先來的倒是可以發上一個利市,二位客人也是買賣皮貨的嗎?」

  年輕的客人搖搖頭道:「不是!我們是採買寶石的。」

  老的一個笑著接道:「小生意,小生意。」

  老喇嘛點點頭道:「這就是了,你們來得還早了一點,再過些時候天氣更冷一點,河水一乾,露出了河床,那時候什麼石頭都露出來了,瑪瑙、琥珀、珍珠,嘿嘿!什麼好東西都有。」

  年輕客人微微一哂道:「對了,這些東西就是我們要的,我們還搜購黃金。」

  「有有有——」老喇嘛擠著眼睛道:「不過,採金的都是官辦的,恐怕私人很難買賣吧。」

  老的那個客人立刻說道:「聽說布達拉宮裡,有人賣金子寶貝,你知道這回事不?」

  「這個,不會吧?」老喇嘛搖搖頭道:「你聽誰說的?」

  小老頭嘻嘻笑道:「我只是聽人家說罷了。」

  老喇嘛嘿嘿笑了兩聲道:「你們兩個客人,既然是來買金銀珠寶的,我倒要告訴你們,你們的行動最好不要讓人知道,要不然這話要是傳到了布達拉宮裡,那可就不好。」

  年輕客人略微揚了一下眉毛道:「為什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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