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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三


  ▼第十六章

  海無顏搖搖頭:「不知道。」隨即向外步出。

  今天,他心裡實在有說不出的愉快。

  多少年以來,他一直夢想著能夠有破解「醉金烏」這套罕世絕技的一天,今天這個願望終於達到了。只憑這一點,就值得他綻開笑顏,痛痛快快地乾上一大杯。

  於是他來到了眼前這家酒店:「白桑軒」。

  顧名思義,這裡倒真的種植有兩行桑樹,店主人用白粉把桑樹的樹皮粉白了,漆上「白桑軒」三個字的招牌,由酒店兩側左右排開來,看上去十分醒目,在正面屋檐下垂掛著兩排鳥籠子,籠子裡關的是八哥兒和畫眉,不時地跳上跳下,發出咭叭聒耳的鳴叫聲音。

  海無顏選了一個側面靠窗的位子坐下來,只須抬起頭即可清晰地看見遠山的落日和朵朵紅雲。

  秋天的長空顯得無限肅殺,偶爾過空的雁影,更為眼前增加了幾許單調。

  這裡的桑葚酒最是出名,其色暗紫,喝起來甜甜的,可是後勁兒卻不小,外來不明客,常常在暢飲之後不知醉倒,是以在酒店大門的兩側,準備有兩列紅漆板凳,據說就是專為這些醉客所準備的。

  海無顏獨自個喝了兩角酒,要了一籠包子,慢慢地吃著。多年以來,他的心還不曾像眼前這麼開朗過,那個緊緊壓迫在內心的懸疑,終於得到了解答。那就是,他多年的苦心鑽營,沒有白費。

  他所研究出來的招式,已經過證實,確能克制「不樂幫」的罕世奇技「醉金烏」手法,雖然在與吳明的交手一戰裡,他所表現的是個敗績,然而他心裡有數,真正獲勝的是他,而非吳明,如果他不是及時手下留情,吳明已在最後那一式交手裡,喪生在他手下。

  秋風颯颯,揚起了地上的桑葉,一團團在眼前打著轉兒,一個落魄文士模樣人,蹈蹈來到了店前。

  這人一身青布長衫,肩上搭著銀袋,像是走了很遠的路,身後鈴聲噹噹,還跟著一頭小毛驢,驢背上馱著一些東西。

  像是個出門應考的舉子,有些地方卻又不大像,不過驢背上馱著的書倒不少。

  這個人牽著驢,佇立在門前老半天,一個勁兒地只是打量著「白桑軒」這三個字的招牌。他白皙的臉上,滿佈著風塵之色,兩道彎起的眉毛,有著幾許愁苦與機智,顯示著這人的不落凡俗,卻並不十分得志。

  看著看著,一個小夥計由店裡走出來,過去與他搭訕了幾句,他把手裡的小毛驢交給了那個夥計,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塵,隨即向著「白桑軒」店門走進來。

  店夥計把他帶到了一個臨窗的座位,這個位子與海無顏只隔著一個座頭。

  放下了肩上沉重的那個布銀袋,接過了一個夥計手上的手巾把兒擦了臉和手,指點了幾樣菜,想是不太欣賞這裡的茶,他由銀袋裡拿出了一小包茶葉交給店夥計,隨即倚背向椅,不再多說,只是沉沉地想著心思。

  海無顏對於此人的好奇,暫時止於此,隨即把目光移向一旁。這一轉移目光,卻又被他發現了另外一件新鮮事兒。

  一個玩猴兒戲的老人,也在這個時候來到了店前,這個老頭兒,大概總有七十開外的年歲了,時令雖當深秋,他卻在身上裹著厚厚的一件老綿羊皮背心,人既瘦小,衣服卻是這般肥大,給人不大諧調的感覺,更何況他背後還背著一個既大而又十分沉重的箱子,以致於他原本就有些向下彎的腰看上去更彎得厲害了。這樣的一個人,已是十分的累贅,偏偏他手裡還牽著一雙猴兒,那雙猴兒,只是滴滴溜溜地在他身前打轉,模樣兒顯得極其不安寧,猴子一轉連帶著老頭兒也跟著轉,不待猴戲上場表演已是十足的逗樂了。

  玩猴戲的老頭嘴裡吆喝著:「喂喂喂——你們這是怎麼回事!你們這麼一鬧,可是要了你爹的命嘍!」

  口音裡夾雜著濃厚而刺耳的晉陝味兒,每個人都被他這種外鄉口音引逗得側目而視。

  只見那兩個猴兒一個往左一個往右同時打轉,弄得老頭兒顧此失彼,簡直不知照顧哪邊是好。好不容易,這個老頭兒才把猴兒給弄順了,就在酒店正中的一張桌子上坐了下來。一個小夥計過來幫著他想要把背上的箱子拿下來,卻被一隻猴子跳過來舉爪攻擊,把這個小伙計的褲子都抓破了。

  這個小夥計嘴裡「啊唷」怪叫了一聲,嚇得急忙退開一旁,大叫道:「啊唷,啊唷!好厲害的猴兒!」

  老頭兒呵呵笑道:「鵝(我)這猴兒厲害得很,你不要想去碰它。」一面說,他這才鬆下了背上的箱子,把猴子一個一個拴在兩隻木凳上。

  那個險些被傷的小夥計,陪笑在一邊說:「幫幫忙,你老人家,把猴兒拴到院子裡去好不好?」

  玩猴的小老頭抬了一下眉毛,老氣橫秋地道:「什麼,你要鵝把猴兒拴到院子裡去,簡直是豈有此理,實在告訴你吧,這兩個猴兒就是鵝的兒子,聽話得很,你們不惹它,它們乖得很,不信你看看!」一面說,這老頭兒一隻手拍著一條板凳大叫道:「大兒,你上來,給鵝乖乖坐好。」右邊猴子聽他這麼一招呼,果然尖叫一聲,身子一聳就跳上了椅子。

  小老頭又拍了拍另一條板凳道:「上來上來,鵝的二兒!你也給鵝乖一點,學著你哥的樣。」另一隻猴子聆聽之下,也一跳上來,坐著不動。

  小老頭嘻嘻一笑道:「對了,對了,這才是鵝的乖兒,比起這些孫子來可乖多了。」

  原本看熱鬧的一些酒客,聽到這裡俱都停住不笑了,敢情無緣無故地都被這個小老頭兒給罵上了,成了孫子了。

  擦了一把臉,小老頭又拿起茶壺,分別在兩隻碟子裡倒了些茶水,分送到兩隻猴兒面前道:「來來來,喝茶,喝茶,喝足了以後好幹活兒,聽見沒有?」兩隻猴子倒是聽話,他怎麼說怎麼好,聆聽之下,各自低下頭來滋滋有聲地把面前碟子裡的茶水吸得一乾二淨。小老頭自顧自地樂得拍手哈哈大笑,一副旁若無人模樣。

  海無顏在對方這個小老頭乍一現身的當兒,就已經留意到對方的幾點非尋常之處。

  這時待機好好打量對方一番,只見他生就一對招風耳,一副猴頭猴腦樣子,簡直與他所牽來的那雙猴子是一個模樣。這個人雖然一副鄉下土佬,打扮成行走江湖耍猴的賣藝人模樣,可是海無顏卻不能就此認定。

  第一,雖然從外表乍然看去,土固然是土矣,可是如果細細觀察,卻是生得並不粗魯,手臉皮膚俱都細白乾淨,尤其是雙手十指,都留有甚長的指甲,只這一點就不像是行走江湖的粗人。第二,這個老頭兒那雙眼睛裡含蓄著隱隱菁華,一雙太陽穴更是較常人要凸出許多,分明是一個內功有了相當基礎的練家子。以上兩點,雖然在外人眼中,毫無可驚可奇之處,可是卻萬難逃過海無顏一雙精銳眸子。

  甚至於,那個早來一步,一身青衫的文士,也對他發生了興趣,不時地向他瞅上一眼,臉上表情陰晴不定,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。」

  海無顏緩緩地飲下了一角酒,憑他精確的判斷、過人的見解,他立刻猜測到,這個地方極可能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。他生平最不喜愛管人家閒事,倒不是他缺乏正義感,而是圍繞在他本人身邊的事實在已是夠多了,這是其一;其二,這些江湖事實在也是理不得,一經涉足其間,本身便實難脫開干係,演變到後來、常常成仇,甚至於終身化解不開。正因為如此,所以一些身負奇技的江湖傑出人物,常常把管閒事引為生平大戒,非萬不得已,絕不插手其間。

  海無顏起先發覺牽驢的少年,認為不過出於偶然,還有幾好奇,然而現在當他再次發覺到牽猴子的老人,就不能再認為是一樁「偶然」事件了。

  由袖子裡拿出了一小塊碎銀子,海無顏正待吩咐小二算賬,卻沒想到,就在這一霎間,又被他看見了另外一件新鮮的事兒。

  轆轆車聲,夾起了大片塵土,驀地來到了面前,就在白桑軒的正門前,陡地停住。

  車把式是個黑圓健壯的小伙子,嘴裡吁了一聲拉住了馬韁,即見車門開處,由裡面走下來一雙白衣男女。

  這雙白衣男女的乍然出現,使得原待要站起來的海無顏,忽然止住了待要站起的身子,臉上頓時顯出了一番驚疑。敢情來者二人他是認得的。下意識地,他隨即把身子向著面前石柱移了移,借以遮住了半邊面影。

  來人這個白衣男士,一身白緞長衫,其上繡有整棵修竹,其人鼻正口方,頰下留有絡黑鬚,約有半尺左右長短,黑亮的眼珠子,顧盼生威,頭上的一頂同色便帽,卻在兩側垂有兩根風翎,顯然是一個風流倜儻的瀟灑人物。

  那個與他同行的女人,看上去三十六七的年歲,生得姿態雍容,落落大方,宮樣蛾眉,鬱鬱秋水,一身白衣,其上繡有大片梅花,白底紅花,襯托得這個人更形嬌艷動人。

  這樣的兩個人,分明是富貴中人,忽然在這個小店出現,自然使得各人為之私下猜測不已。

  是時由車廂前座又跳下了一個模樣兒清秀伶俐的小跟班兒,急趨向前,伸出一手,讓那個看來雍容華麗的婦人將一隻纖纖細手搭向其上,三個人直向白桑軒酒店進入。

  酒店裡原本是亂哄哄的,就在這對夫婦乍然進入之時,立刻顯出了異常的清靜,每個人的眼睛都睜大了,顯然對於進來的這三個人,產生了極度的好奇。

  一向只是坐在櫃檯後面撥打算盤珠子的掌櫃,居然也由不住自位子上站了起來,三腳並兩步跑過來侍候客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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